卡尔维诺：那不勒斯士兵

 

卡尔维诺：那不勒斯士兵

　　三个士兵开小差逃到了乡下。他们中一个是罗马人，一个是佛罗伦萨人，最小的一个是那不勒斯人。三个人在田野中游荡，天黑时来到一片树林里。年纪最大的罗马人说：“伙计们，我们不能三个人一起睡下，应该每人一小时轮流放哨。”

　　放哨从他开始，另两个人把背包扔在地上，摊开被子睡了起来。一个小时快过去时，从树林里走出一个巨人。

　　“你在这里做什么？”他问士兵。

　　罗马人甚至都没有看他的脸，回答说：“我没必要告诉你。”

　　巨人向他扑来，但士兵比他更敏捷，拔出刀，砍掉了巨人的头。然后，士兵一手提着头，另一只手拖着尸体，把巨人丢进一口井里。罗马人擦干净刀，把它插回鞘中，接着便去叫醒同伴来换班。在叫醒他之前，罗马人想：最好什么也不告诉他，否则这个佛罗伦萨人会害怕得跑掉。因此，当佛罗伦萨人醒来后问他“看见什么了？”时，他便回答：“不，不，一切都很平静。”然后就去睡觉了。

　　佛罗伦萨人开始站岗，也时在他这一个小时快要结束的时候，一个和前面那个一样的巨人出现在他的面前，问他：“喂，你在这里做什么？”

　　而他说：“我没有必要告诉你或任何人。”

　　巨人向他扑来，但士兵比他的动作迅速，用一把刀割下了他的头。然后，提上头和尸体，把它们丢进了河里。换班的时间到了，他想：最好什么也别告诉那个胆小的那不勒斯人。如果他知道这里发生了如此可怕的事，肯定会被吓跑的。

　　所以，当那不勒斯人问他：“你没遇到什么事吧？”时，他回答：“什么也没发生，你完全可以放心。”之后也回去睡觉。

　　那位那不勒斯士兵站了将近一个小时的岗，树林里非常安静。突然，树林深处传来脚步声，接着走出一个巨人。“你在这里做什么？”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那不勒斯人说。巨人把一只手举到士兵的上方，想把他压成个摊鸡蛋。但士兵比他更加敏捷，他举起刀，很干脆地把他的头砍了下来。然后抓起尸首，将它投进井里。这是该去叫醒罗马人了，可他想：在这之前，我要去看看这个巨人是从哪里来的。因此，他钻入树林中。士兵发现一处亮光，便朝着它走过去，来到一座小房子前。他从钥匙孔向里张望，发现里面有三个老妇人正坐在炉边谈着话。

　　“都半夜了，我们的丈夫还没露面。”她们中的一个说。

　　“他们是不是出事了？”另一个说。

　　第三个说：“不管怎样，我们该去接他们，你们说呢？”

　　“我们这就去吧，”第一个说，“我提上灯笼，它可以照到百里远的地方。”

　　“我呢，”第二个说，“带上这把剑，它挥一下子就能灭掉一个军队。”

　　第三个说：“我拿上步枪，它能杀死王宫里的母狼。”

　　“我们走吧。”她们打开了屋门。

　　骨瘦如柴的那不勒斯人躲在门框后等着她们。第一个手里提着灯笼出来了，士兵手起刀落，那女人甚至连一声“阿门”也没来得及说便归了天。第二个走出来，他又是一刀，咔嚓！她像麻袋一样倒在地上。第三个同样在咔嚓声中倒地而死。

　　士兵现在拥有了这几个女巫的灯笼、宝剑和步枪，他想立刻试一试。“我们来看看三个女巫说的是不是真的。”他举起灯笼，看见一百英里以外有一队士兵，他们手里握着矛和盾，正守护着一座城堡。城堡的平台下栓着一只母狼，两眼冒着火。“我们来满足一下好奇心吧。”士兵说。他举起剑，在空中划了个圈。然后又举起灯笼，一看，所有的士兵都倒在地上死了，矛全都被折断，马也四蹄朝天。他又拿起步枪向母狼射击，狼应声而死。

　　“现在我要靠近看看。”士兵说。

　　他走啊走啊，来到城堡前。不论敲门还是叫喊，都没有人回答。于是他走进去，在所有房间里转了一圈，还是不见一个人。最后，他在最漂亮的那个房间里，看到丝绒的沙发上坐着一个熟睡的美丽姑娘。

　　士兵走近她，可她仍在沉睡。一只拖鞋早已从她的脚上落了下来。士兵拾起这只鞋，放进口袋。他吻了姑娘一下，随后踮着脚尖退了出去。

　　他刚一离开，姑娘就醒了过来。她喊侍女们，她们在旁边的房间里，也都睡着。侍女们醒了，跑过来。“魔法破了，魔法破了！我们醒了，公主醒了！那个救我们的骑士是谁啊？”

　　“快，”公主说，“到窗口去看看，外面是不是有什么人。”

　　侍女们从窗口探出头，只看见被杀死的军队和僵硬的母狼。于是公主说：“快点，去告诉我父亲这里来了一位勇敢的骑士，他打败了囚禁我的军队，还杀了看守我的母狼，并用一个吻破掉了魔法。”她低头看看光着的脚，说：“然后，拿走了我左脚的拖鞋。”

　　国王非常高兴，他命人在国内四处张贴布告：

　　请救了我女儿的人前来，我将把女儿嫁给他，无论他是亲王还是乞丐。

　　这时，那个那不勒斯人已经回到了伙伴们那里，天也亮了。“为什么不早点把我们叫醒？你值了几轮的班？”

　　那不勒斯人不愿把一切都讲出来，于是说：“我不困，所以一直在放哨。”

　　几天过去了，可在公主的国内仍然没有人作为合法的拯救者来与公主结婚。“这怎么办？”国王心想。

　　公主有了主意：“爸爸，我们这么做：我们在乡下开个旅店，提供住宿，然后再挂个牌子：这里可以免费吃、喝、住三天。就会有许多人在那里停留，我们就能知道一些事。”

　　他们于是如此做了，国王的女儿充当老板。三个士兵碰巧来到这里，他们饿得像狼一般。三人从门口经过，尽管饿得勒紧腰带，可还像平常一样唱着歌。他们读着招牌，那不勒斯人说：“伙伴们，这里可以免费吃住。”

　　伙伴们说：“是啊，你就信吧！人家这么写是为了骗人的！”

　　但是，公主装扮的女老板来请他们进去，并说招牌上写的是真的。三个士兵进了门，公主为他们端上了大人物吃的晚饭。随后，她坐在他们的桌边，说：“好吧，你们三个从外边来，有什么新鲜事能讲给我听吗？我住在乡下，从来对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您想让我们讲什么呢，店主女士？”罗马人说。就这样，他假装谦虚地讲了他在放哨时，出现了一个巨人，他砍了巨人的头的故事。

　　“喂！”佛罗伦萨人说，“这事同样发生在我身上！”然后讲了他和巨人的事。

　　“您呢？”公主问那不勒斯人，“您没遇上什么事吗？”

　　他的伙伴们笑起来：“您希望他遇上什么事？我们这位胆小鬼朋友，晚上听见叶子响就会撒腿跑掉，而且一个星期不见人影。”

　　“为什么你们这样对待他，一个可怜人？”姑娘说，仍坚持让那不勒斯人也讲讲。

　　于是那不勒斯人说：“你们要知道，就在你们睡着时，我面前也出现了一个巨人，而且我把他杀了。”

　　“哈！”他的伙伴们嘲笑道，“你只要看他一下就会吓死！够了，我们不想再听下去，我们去睡觉吧。”他们把他和公主单独留在一起。

　　女老板给那不勒斯人敬酒，让他继续说下去。就这样，他一点一点地把整件事全讲了出来：三个老巫婆，灯笼、步枪、宝剑，他吻的那个睡着的美丽女孩，并且拿走了她的一只鞋。

　　“这只鞋你还带着吗？”

　　“就在这里。”士兵说，把鞋从口袋里掏了出来。

　　公主高兴万分，继续给他敬酒，直至他沉沉的睡去。随后公主对侍者说：“把他带到我特意准备的房间里去，脱掉他的衣服，在椅子上放上国王的衣服。”

　　那不勒斯人早上醒来，发现自己在一间全是黄金和锦缎装饰的房间里。他去找自己的衣服，看见的却是国王的衣服。他拧了自己一下，以便肯定不是在做梦。既然实在无法靠自己弄个明白，便摇响了一个铃铛。

　　进来了四个身穿制服仆人，他们深鞠一躬，说：“请您吩咐，殿下。您睡得好吗，殿下？”

　　那不勒斯人睁大双眼：“你们疯了吗？什么殿下不殿下的？快把我的衣服拿来，我要穿上，这场戏该收场了。”

　　“安静点，殿下。来刮刮胡子，梳梳头。”

　　“我的伙伴们呢？你们把我的东西放哪里啦？”

　　“他们就要过来，您什么都会有的，但请允许我们来给您穿衣，殿下。”

　　士兵无法摆脱他们，便任凭他们摆布：刮胡子，梳头，并为他穿上国王的衣服。随后，他们为他端上巧克力、蛋糕和糖果。吃完早饭，他问：“我的伙伴们呢，我可不可以见他们？”

　　“立刻，殿下。”

　　他们把罗马人和佛罗伦萨人领进来，二人见他这副打扮，惊得张大了嘴：“可是，告诉我们，你怎么化装成这样！”

　　“你们不知道点什么吗？我和你们一样不明白！”

　　“谁知道你搞什么鬼？”伙伴们说，“谁知你昨晚跟女老板吹的什么牛！”

　　“我根本没向任何人吹什么牛。”他说。

　　“那么这是怎么回事？”

　　“我来告诉你们这是怎么回事，”这时，国王同女儿走了进来，公主披着她最珍贵的披风。“我女儿曾为魔法所困，是这位年轻人救了她。”

　　交谈之间，大家明白了整个事情的经过。

　　“为此，”国王说，“我把女儿嫁给他，并让他做我的继承人。你们两个也不必担心，我会封你们做公爵。因为没有你们杀了另两个巨人，我女儿也不会得救。”

　　他们在快乐的气氛中举行了婚礼。

他们吃了破碎的面包，和一只生了蛆虫的母鸡，新娘万岁，新郎万岁。

雪漠文化网，智慧更清凉！www.xuemo.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