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岁的时候,我就想当作家,为了实现这个梦想,我付出了很多努力。比如,我到处采访搜集素材,每天凌晨三点起床练笔,连走路的时候都在背诵唐诗宋词,读大量的书,等等。正是有了这样的一个过程,我才完成了知识积累和文字训练。不过,纯粹将其归纳为知识积累,也并不妥当,因为在这所有过程当中,我汲取到的心灵养分、获得的生命体验,总是比我吸纳的知识更多。我搜集素材时,也是这样。
从中学时代起,我就在有意地搜集素材,为将来的写作做准备,但是那些素材后来大多没有派上用场。比素材本身更重要的,是它们都转化成了心灵的营养,一直滋润着我心中的那粒文学种子,让它一天天长大。这就像一个母亲在怀孕的过程中会吃大量的营养品,但是在生下的婴儿身上,已经看不到那些营养品的痕迹了,你只能看见一个完完整整的婴儿。就是说,当你认真细致地观察生活、体验生活,在这个过程中发现和汲取许许多多有益营养的时候,你就会渐渐长大,你在生活中经历过的一切,包括你看到的、听到的、想到的,都会为你的创作提供养分。有一天,你就会生下一个又一个健康强壮的“孩子”。所以,想要成为一个作家,就先要成为生活的有心人,要培养第三只眼,始终关注你周遭的一切。比如,有多少女孩子,上学时花枝招展,但一嫁人,一被生活折磨,就变成邋遢婆娘了。你想,从花枝招展到邋遢婆娘,她有过怎样的心灵折磨?能找到并抓住这些东西,你就可以写活她。如果你忽略了不该忽略的东西,比如说变化的过程以及变化的原因等等,就无法塑造活的人物。
你不一定要亲身体验所有的事情,但是你一定要非常细致地去观察它们。比如,吴承恩写猪八戒时,不一定要变成猪,但他必须观察猪,知道猪的习性,知道猪的特点,然后进行合理的想象。创作就是这样,在观察的基础上展开想象。我写猎人之前,曾经跟着猎人一起生活,非常深入地与他们交流,非常细致地观察他们,并且向他们了解一些打猎的常识,在此基础上,再创造出新的猎人形象。当作家,最主要的是想像力,它和体验同等重要。我文学修炼的过程,主要在修炼想像力和文学感觉。
当然,我也曾经历过一段非常痛苦的练笔阶段。第一个阶段,我会记一些日记,训练我的笔法,比如说对话场景、生活场面的描写等等。第二个阶段,是单调乏味的练笔。那时候,我凌晨三点起床,简单洗涮后,就坐在桌前,有时候呆呆地坐上许久,却一个字也写不出来。硬写出来的东西,也不能令我满意,因为我完全找不到合适的文学感觉。那段时间,是我最痛苦的阶段。但是,到了后来,我在文学上达到顿悟时,就进入了一种“真空生妙有”的境界。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境界呢?我的大脑始终明空如镜,像万里晴空,除了光明外,什么都没有,可是一旦我需要风雨雷电,它就会马上显现出来。但是,即便在心中有着诸多显现时,我仍然是宁静的。我的写作,只是一种心灵的流淌,而不是机心的堆砌,不是刻意去写一些东西。这时,我想写的一切,都已活过来了,我和人物是平等的关系,而不是我描写他或者创造他。他们和我一样,有着独立人格,有着人权,我可以和他们交流对话,但不可以粗暴干预。到了这个阶段,我已不需要再去练笔了。
需要注意的是,刚开始创作时,别去读那些理论文章。到什么时候再读文学理论呢?到我这个程度的时候。你什么时候写出了《大漠祭》、《猎原》、《白虎关》,还想在它们的基础上更进一步,就可以去读理论书籍。因为,这时的理论已经不能影响你了。这时的读理论,就像我跟别人的交谈一样,是一种思想的撞击,是从一种新东西当中寻找让自己成长的营养。在思想的交流与碰撞当中,会诞生全新的东西,完成另外一种对自己的打碎与超越,而不是寻找一种用来束缚你的理论。所以,在你的心灵没有达到完全自主时,尽量少看理论。在这个时候,所有的理论都会变成枷锁,束缚你心灵的自由,束缚你的想象,束缚你的好多东西,让你的心无法飞翔,让你的诗意无法流淌,让你怀疑自己。写作和做人一样,都需要一种心灵的自主,假如你不能达成心灵的自由,就很难发挥你全部的潜力。千万不要觉得理论与知识的堆砌能够让你实现超越,这是不可能的。真正的超越,永远只存在于心灵的自由与自主当中。你真正的巅峰,也不是世界的巅峰,而是你的巅峰。我的意思是,你在有限的生命时光中,可以达到一个怎样的高度,这个最高点就是你的巅峰。不要去管这个世界对你的回应,不要去管自己是不是比其他人更强。永远都要记住,人类真正的敌人是死神,而不是世界或者人类本身。所以说,面对写作也罢,面对人生也罢,不要去给自己设置许许多多的条条框框,不要功利化地做事,要把那些条条框框都打碎,要不断超越自己。当你完完全全地超越了自己之后,就会发现,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不能束缚你的心灵,你的心灵总是能够自由飞翔。你的心灵中,总是充满了无穷无尽的诗意。你说,自由的鸟儿需要指导它飞翔的理论吗?不需要。它只需要食物,只需要健壮的身体与足够的营养。
写作也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