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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漠:呼唤的灵魂——《白虎关》番外篇(下)

2017-03-23 06:55 From: www.xuemo.cn/en Author: Xue Mo Culture Browse: 35499084 Times
Description:《白虎关》初版题记说:“当一个时代随风而逝时,我抢回了几撮灵魂的碎屑。”

 

 

 

《白虎关》  雪漠著 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20171月出版

呼唤的灵魂——《白虎关》番外篇(下)

雪漠

《白虎关》初版题记说:“当一个时代随风而逝时,我抢回了几撮灵魂的碎屑。”

有人曾问我,什么是灵魂?我说,灵魂是活着的理由。一个人的价值,就在于他生命的附加值,而不是其他物质的东西。金钱、财富、地位、权贵等,都不会长久,人一死,都会易换主人,根本不属于你,有时甚至是累赘。所以,我们活着的时候,要让自己的灵魂自主、博大、明白、高贵,尽可能地为这个世界留下一些岁月毁不了的东西。

当你明白了自己活着的理由,明白了一种使命,明白了自己这辈子应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的时候,你就真正认识了自己,也就在滚滚红尘中保持了一份清醒。这时,你就是一个有灵魂的人。当你瞅准目标,拒绝一些东西,守住一些东西,坚持不懈地走下去,就一定能达到目的地。很多人之所以半途而废,或者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到头来一事无成,就因为他没有那种定力。没有定力就没有智慧,就不会看破虚幻。

一个人,一生中必须拒绝很多与生命目标无关的东西。有时,迫于生存的时候,我也去经商,但每次只要能够吃饭了,我就不做了,不贪。我始终记住自己这辈子该做什么,要守住那个东西。比如,我在教委工作时,很穷,也是写作《大漠祭》很关键的时刻,也是文学顿悟前的破晓时分,遇到了经商诱惑,可以挣大钱,但我仍然选择写下去,没有去经商。我宁愿饿死,也要守住自己的梦想,去完成它。这好象在行走的过程中,突然出现了一条叉路,你不调头回来的话,就会离目标越走越远。

在《白虎关》里,兰兰和莹儿有一段沙漠之旅,她们所遭遇的一切,实质上是一个巨大的象征。没有经历过生死留难的人,可能很难领悟到其中蕴藏的寓意。尤其是当兰兰被流沙深埋、濒临死亡时,她对莹儿所说的那些话,对于走上灵魂历炼之路的人,都有一定的启迪意义。

兰兰说:“你记住,无论活命还是干啥,你只要朝一个方向,走呀,走呀,不停地走,你肯定能走到那个你想到的地方。你只要认准方向,碰到兔子了,能打了,打一个。可千万别撵它,因为它会将你引到另一条路上,会消耗你的体力。你更不要想黄羊们。你要明白,没有火药和钢珠,你那‘想’的心,只能算贪婪。你更不要叫美丽的海市蜃楼迷了心志。你永远记住,沙漠跟生活一样,是严酷的,别指望会出现奇迹。你所做的,就是朝着你选定的方向,走,走,不停地走。你坚信,你肯定能走到那儿。肯定。”

是的,肯定。我的人生经历同样验证了这句真理。即使在我最困难、陷入极大精神危机的时候,我仍然没有放弃自己的追求。再怎么黑暗,哪怕看不到任何的出路和希望,我也坚信,自己能成功。这一点,毫不怀疑。我自小就有这样的自信。我常说:“没有失败,只有放弃。”在这个过程中,最重要的是,你要盯住自己的目标,不要让其他的东西扰乱了心,不要给自己找任何的理由,不要偏离目的地,让你变得一事无成。

我在小说《无死的金刚心》里,琼波浪觉就对莎尔娃蒂讲述了自己父亲一生的境遇,他说:“你可能不知道我父亲的故事。很小的时候,他就想效法那些古代的大德,去印度求法。但后来,他一直没有去。因为他一直能找到不去的理由。因为任何人只要想找理由,他总能找到任何理由的。世上所有的理由,都是在你需要它的时候出现的。它的本质是欺骗你自己。父亲也这样一次次用那理由欺骗着他。他一天天长大了,理由也一天天多了。到了某一天,他发现自己当初的那种想法真是太幼稚了。于是,他心甘情愿地当了本波的法主。再后来,当我有了他小时候的那种追求时,他竟然想阻止我。因为在他的眼中,我的那种想法,是幼稚的标志。就这样,父亲日渐成熟的世故,终于杀死了他的梦想。”

琼波浪觉与父亲不同的就是,他知道自己的宿命,就是寻找奶格妈,所以,他一直在寻找奶格妈。即使遇到巨大的灾难时,他也没有停下脚步,没有陷入到爱的缠绵中,毅然走向自己的寻觅。生活中,很多人其实都如琼波浪觉的父亲一般,被各种理由所迷惑,看不清那理由的本质,不管在世间法上,还是出世间法上,都是这样。

在《白虎关》中,兰兰和莹儿之所以有追求,就是因为明白自己需要什么。

还有就是,人在追求梦想的过程中,还会陷入更为可怕的魔桶。或者说,很多人一辈子都活在魔桶中,但他浑然不知。

什么叫魔桶?我在《无死的金刚心》里就写了一种魔桶咒,它指的是一种迷惑你、让你失去向往的幻觉。琼波浪觉遭受过两种诅咒:一种是诛杀咒,施咒者想要夺去他的生命;另一种就是魔桶咒,施咒者想要夺去他的慧命。在那故事中,琼波浪觉在某次错误的选择之后,进入了一个名为圣地、实为魔桶的世界,那个世界跟现实世界一样真实,里面有个自称奶格玛的女子,琼波浪觉和她结了婚,过了一段名为双修的红尘生活,还修出了一双儿女。直到有一天,他们的儿子突然死了,妻子因为极度痛苦而失控的反应,让琼波浪觉发现,自己所认为的奶格玛,其实不是真正的奶格玛,因为真正的奶格玛证得了究竟智慧,是不会因执着而痛苦的。那个瞬间,他的幻觉突然就破灭了,于是他离开妻子,再一次踏上了寻觅之旅。可那时,已是二十二年后了。

故事中的象征意义,对很多当代人来说,都是一种警醒。这个时代的很多人,都被一种类似于魔桶咒的东西魇住了,或是金钱,或是名利,或是脸面,或是感情,或是物质,等等。一旦被魇住,就会忘掉自己真正该做的事情。这也是一种魔桶。

有很多人,就陷在生活的魔桶中,欣欣然,不知所归。能真正窥破魔桶而跳出来的人,不多。

《白虎关》中描写的生存环境,也许就是一种魔桶。而兰兰、莹儿、月儿三人,都想跳出这魔桶。但在那历史文化阴影中,她们必然要遭受着群体性的一种摧残和挤压。兰兰希望的自由,莹儿坚守的盼头,月儿向往的生活,在那种巨大的命运磨盘下,都显得微不足道。

虽然《白虎关》中写的西部文化非常厚重、博大,但因为千年来,这块土地非常封闭、非常原始,对人的心灵有了一种束缚和制约。

心如瓶子,瓶子不大,装不了多少东西,硬装的话,瓶子就破了。只有心宽如天,才能富大似海。要想不被岁月掩埋,那么你就必须有不被岁月掩埋的理由。

由于时代浪潮的冲击,中国正面临着巨大的社会变革,旧的价值体系在巨大的社会变革面前坍塌,而新的价值体系正在建立,《白虎关》便写了这种新旧价值体系的撞击与交替,这是时代发展的必然。

我说过,任何一种文化,发展到一定时候,如果没有活水的注入,就会变成与大海隔离的大池塘。这个池塘,因为缺乏与外界的沟通,已经变臭了,历史的灰尘、垃圾、石块都沉积在池塘里。那么,这个池塘就有两种命运:第一种,让它继续封闭下去,让它继续发臭,被太阳蒸发,最后消失;第二种,把大海之水引入池塘,让它变成大海的一部分。那么,这时候就会出现一种状况:当大海冲进来的时候,沉积下来的诸多灰尘、垃圾会一翻而起,整个池塘显得浑浊不堪。池塘里的鱼、虾会感到难以呼吸,甚至面临窒息。然而,命运就是这样。要么维持现状,让这个池塘里的鱼、虾苟延残喘下去,最后死亡,跟这个池塘一起消失。世界上诸多的文化都是这样消失的,就因为池塘没有与外界的大海接轨。另外一种就是引进活水,暂时忍受一下外界水流的巨大冲击力,哪怕难受也不要紧,因为你很快就会和大海之水融为一体了,要承受一些阵痛。

《白虎关》中,就写了这样一种时代的阵痛。

在新的价值体系建立过程中,阵痛是不可避免的,是必然要发生的。无论池塘里有多少垃圾,都会被大海净化,然后,都会重新焕发出新的生命力。事实上,阵痛是打碎,打碎固有的观念、陈腐的意识、障碍心灵自由的壁垒、习惯的理由与借口。文化困境的原因不在于历史遗留下的垃圾,不在于遇到的某些阻碍,而在于自身。所以,一切要反看自身,从解剖自身开始。任何人只有与时俱进,才能实现超越,否则终将出局。

这是一种自然的进化论,如同从猿类到人类,从爬行到直立,文化的淘汰和出局,这不是哪个人所能控制的,这是历史发展的一种必然。目前,时代的变化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撞击着我们的灵魂。

《白虎关》想写的,就是在这样一个新旧交替的历史时期,对西部人的灵魂和命运的叩问。面对那些即将消逝的背影,我们都有一抹难言的疼痛和落寞,但我想,这也许是暂时的阵痛。我们要勇于承担起这种阵痛,阵痛过后,就会迎来新生儿。

随着时代的发展,很多东西都异化了,许多文化和精神,已成了一个遥远的梦。人类文明中,定格历史的,是精神;传承历史的,也是精神。任何一个时代,只要有人类,就有人性,就有向往,就有追求,就有“人”这个物种独有的一种精神。

《白虎关》想定格的,就是这种精神。

——2016910日写于沂山雪漠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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