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漠之约】义和利是对立的吗？

义和利是对立的吗？

雪漠

昨天，有个朋友告诉我，雪漠老师，你根本不知道这个世界有多么疯狂！我说，有多么疯狂？他说，在这个时代，那些网红是非常厉害的，像我们这样的传播就像萤火虫一样，根本无法相比。

然后，他给我讲了一个女网红的故事。这个网红参与了一次直播，当晚就收入一百万，但自始至终阴着脸，也没有说什么话。他告诉我，所有的网红的背后都有一个团队在运营，那些炒得火热的话题，其实都是编导策划好的剧情和故事，所有的目的只有一个字：利。

于是，他说，我们也可以这样做。但是，我告诉他，我们不会这样做。为什么？我们的生命不是用来做这个的。那么，让喜欢逐利的人去逐利，让喜欢文化的人去学文化。我们不能说他们不好，也不要觉得自己有多高尚，但我们只能做我们喜欢做的事。

其实，任何一个时代都是这样，我们不要期望所有的人都能够理解一种需要一生去实践、去体验、去感悟的优秀传统文化。不可能的。为什么？一般人没有这种耐心去做这些事。大部分人都在追求什么？追求利。这是社会的常态，也是世界的常态。

就像孔子，在他住世的时候，他只能坐着辆破车奔波在各个国家之间，一边推广自己的思想，一边带着弟子成长。有一次，孔子途经匡地的时候，被当地人误认为是鲁国季孙氏的家臣阳虎，因为孔子长得很像阳虎，所以孔子一行被整整围困了五天，连饭都吃不上。还有一次，孔子与弟子们走散之后，独自一人站在郑国东门等候，显得非常落魄，被人嘲笑为“累累若丧家之犬”，孔子听后，呵呵一笑，然哉然哉。类似的故事还有很多，如宋人伐木、穷通皆乐、陈国绝粮等，这对于孔子来说，都是生命的常态。所以，孔子说，君子固穷。

为什么会这样呢？《论语》中专门讲，“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君子追求一种义。义是什么？义是一种大的社会规范性的东西。我们经常说，讲义气，讲忠义，讲正义，就是这个义。不过，当我们越倡导义的时候，也就意味着社会上的义很少了。而小人呢？追求利。当然，我说的小人，不仅仅是人格上的小人，更多的是社会上的芸芸众生。那些胸无大志，没有高尚追求，或没有社会地位的小人物，都可以统称为小人。

利是人类永恒的主题。政治家丘吉尔说：“没有永恒的朋友，也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这句话听起来，虽然让我们有些伤心，但事实上真是这样。只是我们在追求另外一种更大的利益，就是中华文明带给我们的利益。这种利益包括：第一让自己快乐；第二让世界和谐。

同时，也要清醒地明白，岁月的飓风正在吹走我们的肉体，无论我们愿不愿意。包括那些喧嚣者，也很快会消失在岁月之中。从我刚开始做雪漠文化网，一直到今天，一拨一拨的网红也罢，明星也罢，全都找不到了，留下的还是好的文化。在中国历史上，一拨一拨的人在演戏，演到最后，留下的还是什么？文化。刘邦消失了，汉武帝消失了，留下的是文化，它依托于《史记》流传了下来。包括那些看起来非常“可怜”的人，如司马迁，还被腐刑了；像董仲舒，即使有着“天人合一”的伟大思想，也没被重用。他们没有很高的权势，也没有很高的地位，但他们是那个时代最清醒的灵魂。岁月会把很多喧嚣的树叶吹得不知去向，但文化却留了下来，我们记住的永远是文化。

那么，小人为什么追求利呢？生存。我是过来人，挨过饿，也知道没钱的窘困。在我四十岁之前，几乎是穷困潦倒的，虽然那时候我不在乎如何去挣钱，但是有钱和没钱是不一样的，经济基础决定着上层建筑。

曾经，《大漠祭》在上海出版之后，有一位编辑就说，西部能出现大作家，确实是很难的。为什么？仓廪实而知礼义。他说得对吗？在某些方面是对的，某些方面是不对的。比如，如果一个人连饭都吃不饱的时候，他不可能搞文学，他得先吃饭。但同时，吃得太多的时候，也搞不了文学，他会追逐更多。所以，上海作家写出的作品和西部作家写出的作品是不一样的。西部作家在贫困中诞生的文学，里面有一种强有力的震撼人心的东西。

所以，很多人追求利，确实是为了生存，有时候，活着就是他们唯一的念想。当一个人没饭吃的时候，他的礼也没有了，义也没有了，道德也没有了，所有的尊严都没有了。在《西夏咒》中，大家可以看到，当一个群体陷入饥荒的时候，他们之间是没有任何礼节的，甚至会集体堕落，所谓的饥寒起盗心。

无恒产者无恒心。如果没有固定的生存来源，那么他不可能有相对稳定的追求。当我们看到社会上大量的农民工在奔波的时候，你让他恒久地追求文化，这是一件非常奢侈的事，因为生存就让他们疲惫不堪了。

当然，无恒产者慢慢改善了生活之后，他们就有了一种追求，追求活着的理由。马克思将他们称为无产阶级。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各国的无产阶级联合起来，成了改造世界的一股巨大的力量。在漫漫的历史长河中，我们会发现，在一个波澜壮阔的历史事件发生之前的世界，和发生之后的世界是不一样的。所以，有时候一种文化兴起之后，整个世界的格局就变了，这仍然是文化的力量。

那么，君子喻于义，真正的目的是什么呢？目的不是单纯的义，他还在追求一种民生，就是让老百姓过得更好，让社会更和谐。生活中，很多人把利和义对立起来，觉得君子追求义是多么得高尚，小人追求利是多么得不好。这是不对的。因为真正的君子追求义，是让无数的小人获利。获什么利？物质之利、文化之利、和谐之利、和平之利。让世界上所有的人都能获利，帮助别人成功，达到共赢，这是也是君子希望的。

过去，我们认为，为富不仁，为仁不富，不是这样的。大富必有大仁，大仁才能大富，否则他没有办法大富，比如比尔•盖茨、巴菲特等。大义者必有大利，如一些成功的网络公司，它们都有一种大的担当。中国企业也罢，外国企业也罢，它们都是能让世界获利的，既贡献利又贡献义，两者是一体的。所以，仁义是最好的成功学。

所以，在这个时代，即便有些人追求利的时候，我们也要给予理解，不要把利作为一种洪水猛兽。任何一种文化，任何一种东西，一定要让人获利。但是，在获利的同时，我们还是希望更多的人去向往义。为什么呢？让自己成长是永远的利。我们最大的受益就是让自己成长，给世界带来更多的利。

——2021年6月25日写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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