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岳年：生命在光明中升华——我看雪漠之《一个人的西部》

生命在光明中升华

——我看雪漠之《一个人的西部》

文\黄岳年

 

 

读雪漠的书，是一个好事。看《一个人的西部》，是有意思的一件事。以书为师，以善为师，是这几年我常说的话，就雪漠和他的书而言，这话再适合不过。雪漠生长在武威，也就是凉州。凉州和甘州，地域与文化，都连在一起。张掖最早设郡的时候，就在武威的张义堡那里，就连武威出土的铜奔马前胸上，也有张掖郡守张君的字样。历史上，张掖也还有过西凉州的名称，五胡十六国时期，北凉也曾在张掖立国。这样说来，紧挨在一起的张掖和武威，风物人情也自然会有大体相近的地方，要是在更远一些如南方的人看来，河西走廊原也是一体。所以读雪漠的书，河西走廊的我们，当然会感到亲切。雪漠知道的有些事，我们是知道的，更多的事，雪漠不知道，我们也不知道。雪漠在探索中看见了光明，他的书想把这些光明带给我们，让我们受益。

雪漠写的书多。他写了三十多年，写出一个天下人知的雪漠。雪漠的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野狐岭》、“大漠三部曲”（《大漠祭》《猎原》《白虎关》)、“灵魂三部曲”（《西夏咒》《西夏的苍狼》《无死的金刚心》)，诗集《拜月的狐儿》，文化随笔“光明大手印”“心灵瑜伽”等系列作品。因为雪漠，人们认识了当代凉州人和他们的生活。在中华文化中，五凉文化有其特殊的地位，好友冯培红教授是这方面的专家，他的著作说得很好，那是研究性文字，讲古代的事。雪漠是以他的作品，以他的修证，呈现出当代的凉州文化，和凉州生活的。这些既是凉州的，也是河西的，当然更是中国的。

十岁的时候，死亡的恐惧曾经像潮水一样地淹没过雪漠，从此奠下他关于信仰的思索。

凉州文明是鲜活的，也不乏神秘成分。从青年时代开始，雪漠就没有停止过自己的人生探索。在《一个人的西部》中，他说自己的使命就是两件事：修行和写作。他用了二十多年的时间在闭关，实际上他的生活一直是在闭关过程当中。他说他没有时间去浪费，他的时间都用在了他认为值得付出的事情上，也就是修持和写作上，用在了生命的改造上。他说命自我立，福向己求，这是《了凡四训》上说过的。在雪漠的生命中，圣贤和哲人，就是朋友和伴侣。净化自心，人生向上，始终是《一个人的西部》的主旋律。

雪漠原是一个老师，因为他不断地在改变着自己，升华着自己，他有了今天的大成就。那些曾经爱过的、怨过的、欢喜过的、忧愁过的，因为他心性的提升，都已经成为生命成长中的风景，在雪漠利他情怀的大爱中，那些过去了的，无一不是美好的回忆。《一个人的西部》所呈现的，就是这份美好。需要说明的，是这份美好中无时无刻不流露出慈悲和善良，还有向上，这几乎是雪漠所有文字的指归。

雪漠用自己的作品诠释着慈悲和快乐，以及无我的智慧。在《一个人的西部》中，我看见了“他曾经的灵魂挣扎和生命历炼：他是如何在向上和向下两种力量的纠缠中战胜自己的？他受到了哪些文化的影响？什么文化在他重铸灵魂的过程中起了关键作用？他是如何学以致用的？”

倘说“大漠三部曲”包涵了孕育雪漠的那块土地的文化——甘肃凉州的民间文化，“灵魂三部曲”和“光明大手印”书系包涵了让他得到终极超越的文化——大手印文化的话，《一个人的西部》，便是两者的结合与对话。雪漠曾经表达过的这个意见，让我感念不已。

雪漠的二舅舅畅国权是一个有“法”有“功夫”的人，还当过民办教师，一辈子没有结婚。二舅舅给青少年雪漠以绝大的影响。在二舅舅所揭示的神秘文化基因影响中，雪漠写出了他生命中独有的、活的，“小说不像小说，宗教又不像那些制度化的宗教”的伟大作品。精通神秘文化的二舅舅畅半仙，在村里极受尊敬，他会给人们打卦、治病，多很灵验，但他说，他的东西跟神婆有本质上的区别，因为他有本草，也就是经典，他也有修炼的方法，如修定、静坐、存想等。这些，他都教给了雪漠。凉州文化哺育成长的雪漠，后来是超越了，超越后的雪漠，说他造命的秘诀，只有八个字：毫不利己，专门利人。他说，真正能做到这八个字时，又能实现最大的利己。

百善孝为先，雪漠是有孝心的人。他把母亲接到自己的身边后，母亲不习惯那里的生活，他又送母亲回到了老家。他记着母亲的好，记得母亲的善良。他说老家的坟地里埋着自己的先祖和父亲、还有兄弟，他也给自己留了位置。他没有忘记也不会忘记自己的故乡。推而广之，积善成德，雪漠写出的《雪漠造命歌》里说：“矜苦恤孤寡，忠恕仁悌孝。草木诸虫豸，亦当父母报。”他说有时候的一点点善念，是真的能改变命运的。

在苍凉、悠远、沉重、深邃、睿智的贤孝声中走出小村，走上文坛的雪漠，那弦音里苍凉的枯黄色，已渗入他的血液，成为雪漠作品的基调之一。《一个人的西部》中称引过凉州贤孝《吕祖买药/五更词》，雪漠说那是修仙的丹道窍门，那其实是凉州百姓生活的信仰基因：

一更里打坐好孤凄，合掌儿叹息。

师父就传下了妙消息，自个儿寻思；

一呼一吸头三悬呀，上下儿周旋，

犁牛吸水过玄关，珍珠帘儿倒卷。

二更里打坐好逍遥，魔王儿盗宝，

六贼绑定了闹嘈嘈，如何儿是好。

无音寺里碰金钟，响亮儿一声，

忽然间惊醒了主人公，赶退了魔军。

三更里打坐月儿高，好一个逍遥，

海底龟蛇自缠搅，肾水儿上朝。

三昧真火要提防，曹溪水儿用上，

一点儿圣水落中央，自在而安康。

四更里打坐月儿西，好一个消息，

世上的能为几个人知，万法却归一。

诵经堂里去听经，历历又明明，

三玄路上仁义行，三千个功行。

五更里打坐月儿落，拍手儿呵呵，

我今天躲过了十阎罗，谁人能比我。

昆仑顶上放毫光，亮亮又堂堂，

金龙玉龙照十方，万道儿霞光。

这是传说中吕洞宾在王母娘娘拜寿时醉酒之后泄露的“天机”，后来以道歌的形式流传了下来。《五更词》说的其实是修道的五个阶段，放在做学问、做人、做事等任何方面都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一样的，都有着相似的心路历程，都必须要经过这几个阶段，才能真正修成正果。不管修什么，或者做什么，心是非常重要的，都要专一、专注、宁静、投入、坚持、一门深入。如果心太浮躁，静不下来，执著太多的话，根本就悟不进去，入不了门，得不到精髓。比如，第一阶段的修是极其重要的，也是最艰苦、最孤独、最磨人的阶段，正如王国维所说的“昨夜西风凋碧树，独登高楼，望尽天涯路”，但如果过不了这一“关”，耐不住寂寞，定不了心，后面的无从谈起，“万丈高楼平地起”，这也是必须的“筑基”阶段。

在雪漠作品中，主角一直都是文化，人只是文化的载体，人身上所折射出来的，是灵魂密码、命运密码，也是文化。《一个人的西部》里所贯穿的，是生生世世伴随着故事或记忆里的人们所认为的虚无的灵魂，也就是文化，雪漠说“文化是可以传承的”。

关于生死的参照系，伴随了雪漠关于生命的参悟。在他的生命中，充满了人们通常认为的愚和吃亏的经历。正是这些吃亏，让雪漠放下了许多，观察使他清楚，死亡就在不远的地方，此刻存在着的，下一刻就可能消失，要懂得珍惜，懂得相信。

雪漠很早就开始写日记了。他把自己当作对手，他觉得最大的享受，就是珍惜每一分每一秒，让自己无悔，无悔的人生，才是安宁的。他心中最精彩的青春，莫过于一段用尽全力去追梦的日子。他说“那些汗水，那些忍耐，那些忏悔，那些升华，那些进步，都是我青春中最宝贵的记忆。那段记忆的名字，叫梦想。”三十岁以后，他开始追求一种究竟意义上的超越和自由。他通过修炼战胜自己，清除了习气，破除了执着，完成了自己。让他记住的凉州话说：水低为海，人低为王。他找到了生命中那种牵引着自己向上的力量，放下烦恼，升华心灵，他放大自己的胸襟和心量，完成了自己的超越。他写《大漠祭》用了十二年。在心灵缺乏力量的时候，他告诉自己，要一直向往，一直向上，一直不放弃，只要不放弃，你的心有一天就会强大起来。

《一个人的西部》有很强的感染力，雪漠拿自己的经历给读者立一个路标，告诉有缘读这本书的人：强大的定力，其实来自强大的愿力。有不断忆念你的梦想，忆念你的大愿，忆念你的向往，不要让莫名其妙的东西进入你的心，发现一点，就把它们扫掉，告诉自己这是假象，是骗局，不能上当，那么你的心就不会乱，你向上的愿力也会越来越强，你就会有很强的专注力。这样，你就会成就自己的世界。

读雪漠，越早越好。上了年岁，也最好不要错过。错过，就成了遗憾。

——2018年5月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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