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往今来最伟大的小说与最神秘的作家

古往今来最伟大的小说与最神秘的作家

关于空前绝后、举世无双的伟大小说《无由的髭须》，一般文学史意见如下：这本书由出版到成为经典的过程，是二十世纪的传奇之一。

通常认为，《无由的髭须》作者穆尔绪尤，是十九世纪末生于俄罗斯的一位波兰移民。法国、意大利、葡萄牙、西班牙的考证学家分别论证出他有自己国家的血统，部分原因：他的巨著《无由的髭须》里分别有法语、意大利语、葡萄牙语和西班牙语的段落。但也有人相信他来自拉美，因为他的西班牙语里有明显的阿根廷街头贩卖马黛茶的小贩俚语。

旧俄罗斯文学史描述穆尔绪尤的寥寥数语，足显其不用心：

生于十九世纪末，生卒年不详，二十世纪初开始在报纸上连载小市民阅读的通俗小说；1916年忽然发表《无由的髭须》，一举成名。革命发生后此作者迅速消失。二十世纪二十年代，由于《无由的髭须》中充满了各类预言和诋毁革命的句子，被批判为叵测分子加以通缉，未果。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有三位被疑为穆尔绪尤的作家被枪毙。至此，一般认为穆尔绪尤已去世。四十年代此书在英国被翻译出版后，遭遇热烈追捧。五十年代在美国出版后一举打破销售纪录，被誉为“先知之书”、“融会东西方文明之书”、“划时代的著作”等。

六十年代，有东欧评论家指出，《无由的髭须》率先走红于英美，功劳一半应当记在英译者夏彻旦身上，一半则托赖英美针对东欧巨变的思想攻势。甚至很可能，这是英国作家们连手完成，以对抗苏联《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英国评论家们予以反击。他们认为，《无由的髭须》是部完美的艺术品，兼具诗性与叙述方式的改革，并在二十世纪初就隐约体现出了存在主义思想，而其巧夺天工的华丽戏仿则足以与《尤利西斯》一时瑜亮。美国评论家则嗤之以鼻，他们强调，《无由的髭须》在美国获得共鸣，是因为此书具有“美国精神”。《纽约客》杂志被删节版显示，当时美国评论界一度达成：“一种自我们脚下大地而生的，非英国式矫揉造作和法国式寻章摘句可比的原创精神！”

关于穆尔绪尤的身份，考证者极多。有评论家相信他是高尔基的远亲；有评论家认为他是阿·托尔斯泰的侍从，并服侍过垂死的果戈里；有评论家认为他是纳博科夫少年时的笔名。最荒诞的一派评论家认为，实际上拜伦并未死于希腊，而是东渡黑海，去了俄罗斯……

时光踏入八十年代后，有两位美国硕士生联合发表的论文显示，他们已经对穆尔绪尤的身份进行了考证。这一结果堪称爆炸性的：穆尔绪尤其实只是一个笔名，而隐藏在他身后的是一个庞大的团队。

该论文陈述道，穆尔绪尤应当是一个为通俗小说而设置的笔名，其身后存在着庞大的后援团，系参考法国的大仲马所设计。他们的小说工坊里有人负责抒情，有人负责叙述，有人负责结构，当然还有植物学、绘画、雕塑、酒类、烹饪、地理、航海、政治、宗教等各方面的专家。所以他们能够精工打造出合适的市民通俗小说。但奇怪的是，之前他们一直在写作通俗的市民小说，何以会忽然之间，会在《无由的髭须》里，迸发出如此辉煌烂漫的才华？这是论文所没有揭露的部分。

九十年代中期，某位移民美国的捷克小说家曝出重大新闻。他宣称，按照自己掌握的材料，《无由的髭须》完全是机缘巧合的产物。他证实说，穆尔绪尤这个笔名的背后确实有许多天才青年作家，而问题出在其中最杰出的四位青年作家身上。这四位——姑且称为ABCD——在1915年出现了问题。简而言之，A爱上了一位进步少女，一直暗恋A的B深感不满；一直渴望单飞的C是一位消极保守派，而D则一直梦想着这个四人家庭永不拆散，为此他不惜去追求那位进步少女以解除A与B的危机。在经历了争吵、奸情、冷战、挑衅、谩骂、酗酒、一次决斗（使用长剑，结果A肺部受伤住院）之后，四个年轻人将爱情、革命、热情、怨恨、沮丧、绝望、独立一起发散在一本小说上。

于是《无由的髭须》就在这澎湃饱满的故事中恣肆汪洋的酿制而成。

这个发现，再次引爆了《无由的髭须》。大量研究结果被推翻，无数新创意被举证。评论家们乱做一团，娱乐媒体也趁势跟上。改编版电视剧和电影将这四人的传奇故事推上银幕后，此书再度脱销。关于此书的各类诠释、隐喻、精神分析学版本层出不穷。后续的游戏、唱片、舞台剧、油画、街头涂鸦艺术、公益广告等满溢。最后，评论家们联合宣布：

“这是古往今来最伟大的一部小说——无论是其内涵、其精神，还是其引起的争议及轰动效应！”

二十一世纪初，某位俄罗斯图书馆修复员，在储藏室的一个老旧雪茄盒里发现了一张纸。初步鉴定下，他相信这张纸已有近百年的历史。该纸言简意赅的表述如下：

这是穆尔绪尤一次骄傲自大的宣言。他宣称自己将在1916年左右（按口气推算，此宣言发布在1916年之前）完成一次震惊世界的魔术。他将写作出一部烂漫、饱满、无所不包、谜语重重的伟大小说，他将在其中包含多语言、革命、宗教、预见性等各类骇人的元素，但这远远不够。

他宣称，他将在小说里留下若干伟大的预见和讽喻，让反对俄罗斯的西欧评论家奉其为圣经；他将留下若干蛛丝马迹，来让全世界的读者猜疑不止；他将留下一些材料，让人们相信穆尔绪尤真的是一个团体；他会为小说的起源编造一些刺激而浪漫的故事，以勾引酷爱作者八卦的读者们。这一切的灵感来自于马克·吐温的《他是死了抑或活着》，而他将独自看着自己的小说，引发一场比小说本身更刺激的浪潮。

图书馆修复员沉思良久，最后还是决定将这张纸永久性的藏在自己家中。他知道，一旦宣布这个宣言，世界又会重新颠倒一次。但他怀疑，这是不是穆尔绪尤的又一个伟大的炒作计划？他究竟是发现了真相，还是继续被穆尔绪尤玩弄于股掌之上？——如这个世界其他的人们一样。

是的。

本文由夏彻丹+穆尔绪尤联合完成。

作者：张佳玮，1983年7月生于无锡，专栏作家。曾获新概念作文比赛二等奖，被《南方都市报》列为“八零后实力派五虎将”之一，现游学巴黎。散文及篮球评论文字散见于豆瓣、知乎、虎扑，主要作品有《朝丝暮雪》《再见帕里斯》《瞧，科比这个人》《无非求碗热汤喝》及《代表作和被代表作》等。

题图：The most belovedAmerican writer，Norman Rockwell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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