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escription:可爱而又温和的彼得罗夫每年都要大发雷霆一回。这样的事通常是攒到他休假的时候发生。
雅科夫列夫:煎 菠 萝
可爱而又温和的彼得罗夫每年都要大发雷霆一回。这样的事通常是攒到他休假的时候发生。他坐上火车,众目睽睽之下,显得很是有趣。他是要去俄罗斯腹地的一个偏僻小城。简单地说吧,就是回他的家乡。他女儿以前住在那里。
车轮的轰隆声和窗外连绵不断的森林让彼得罗夫浮想联翩:“可不,那真是个巴掌大的地方啊。雨点儿还没来得及把地湿透,乌云底下的这块地就转到一边儿去了……哪还能找到这块地儿啊?可是,这里住着女儿呢。我的小丫头啊,不管怎样都让我牵肠挂肚……”
彼得罗夫不紧不慢地想着,他都快二百年没回老家了,就得说是二百年吧。现在那儿变成什么样了呢?
其实,他最后一次回老家不过是一年前的事儿。可彼得罗夫和女儿之间的距离已变得越来越遥远,所以要说是二百年。说它是巴掌大的地方并不真实,其实这样的地方颇得他的喜欢。
按照时刻表的承诺,火车在规定的时间和地点把彼得罗夫解放出来,然后轻松地喘了口长气,拉着剩下的人们继续前行。
只有站在站前广场的时候,彼得罗夫才看清楚,小城其实比记忆中的样子要大一些。可不管怎样,彼得罗夫就是难以完全地爱上它。
从临街的面包房里,一股新鲜出炉的热面包那好闻的味道飘出来,在站前广场的上空弥漫着。
“瞧,这就是小城市啊。”望着敏捷的麻雀,他感慨起来。麻雀们正灵活地在傻呆呆的、打着城市记号的鸽子中间来回穿梭着。“我仿佛还记得,你当时是多么宽容地瞧着小屁孩儿彼得罗夫,而我的这十六年有点让你难以置信吧?怎么能不呢?!我还清楚地记得,你在玻璃窗后面是怎样颤抖的,又是怎样在护佑着自己纯洁的姑娘们的……你记得吗?是啊,是啊。好了,算了吧。谁会记得起这些旧事啊……”
尽管事情的开头还是挺让人乐观的,但旅馆里到底还是没有床位了。立即就去看女儿,放过在城里四处转转的机会,这让做事向来都有根有据的彼得罗夫不大情愿。
“您是来出差的吧?”小桌后面的女人间道。看得出,因为做这种工作的时间长了,她很不耐烦。
“不。”彼得罗夫答道。他很善于和女人打交道,接着又莫名其妙地问了一句:“咱俩是同学吧?”
根据过去的经验,女人没搭理他。她大概是害羞了,彼得罗夫的虚荣心由此得到了极大的满足。过后,他坐到了旅馆旁的小公园里,那里有一尊少年号手的石膏像,号手嘴边的铜号已经被人打折了。
“大概是跑调了吧,兄弟。”彼得罗夫肯定地说。
总的说来,他任何时候都能保持好心情。如果遇到什么不愉快的事情,他只要调动自己的一丁点儿想象力,或者是轻轻地、自言自语地咕哝一句“别想这些……”等诸如此类的话,于是一切就过去了。
“话又说回来,”彼得罗夫继续对号手说,“你在鼓吹什么呢?我带你到原始森林里去吧……在那儿,老弟,完全是另外一回事……吹吧,你想怎么吹就怎么吹。那里的树可是不少,树底下还可以看到野兽和鸟儿的踪迹。你的声音就有用武之地了。而且再也不会妨碍谁。可不,你早上把大家叫醒,大家只会谢你呢。千真万确!再也找不到比我们这儿更好的地方了。你瞧瞧,连太阳也是打那里升起的,难道我这是在开玩笑吗?是真的。”彼得罗夫压低嗓门,补充了一句:“最近,人们不得不老是哄那太阳啊。它任性起来,不想起来了……得承认,人们看到的也不都是美景……人们纷纷朝这边来了。现在好了。你想想吧,我得走了,我可是有事。”
两百公里之后就剩下几百米了,可就是这将他和女儿隔开的几百米,他走了几乎一个小时。
前妻开了门,她平静得好像昨天刚与他分别:
“你好,进来吧。”
进门的时候,彼得罗夫猛然间想起,妻子倒是从不曾为他的什么事而吃惊过。这一点一直让彼得罗夫感到绝望。他可不愿意在绝望中生活,于是他们分了手。他因此而告别了绝望,也告别了妻子。所以,他们分手并不是因为比如说他贪婪啊可恶啊,或者是酗酒什么的。
先是过厅,然后是房间,这一路都是属于女儿的时间。
每一次拥抱之前,他们总会有五分钟的时间扮扮鬼脸。要知道,这是多么快乐的游戏啊。接下来彼得罗夫才开口说话:
“喂,你好吗,小灌肠。”
“你才是小灌肠呢。”丹涅克绝不示弱。
“我怎么是小灌肠呢?”他故作惊讶。
“那我为什么就是呢?”她一点不服输。
“因为你是小小的,胖胖的,蠢蠢的啊。”他做出一副同情她的样子,说道。
“那你是长长的,瘦瘦的……也是。”她一边说着,一边往后退了一步。
“什么?”彼得罗夫皱起了眉头,样子很唬人。
尽管父女俩久不相见,但女儿毕竟还小,说笑间就要开始打打闹闹了。不料,前妻从厨房里探出头来往这边看了一眼,这边的打闹立刻就停了下来:
“看看什么样子。一个是溺爱孩子的爸,一个是长着两条腿儿的老鼠,我这里正煎着土豆啊……”
此时,彼得罗夫的眼前只有长着一条腿的“老鼠”。“小灌肠”的另一条腿正举着,还不知道往哪里跑呢。
“……你们玩儿去吧,可别走得太远,要不我叫你们都听不见。”
于是他们就出门了。去玩,通常得从逛商店开始,在商店里买一大堆赏心悦目、五颜六色的玩艺儿。然后,他们把这些东西背回院子,丹涅克就在沙堆上玩开了,而彼得罗夫这时就爱用老一套来逗她。
“你给我解释解释,”彼得罗夫用命令的口吻对女儿说道,“为什么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到沙堆上打闹就要被大人骂呢……可现在,我对你倒是很尊重,可就是想不起来,也不明白,这沙子里到底有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呢?你怎么不说话?看来,脑子是不能为我们保留童年的所有记忆的。这又是为什么呢?”
“在叫我们呢。”丹涅克手指着窗户说,窗户里面的前妻正打着手势招呼他们。
“好吧,我们走。我们答应什么都在一起的,吃饭也是。再说也饿了……”
“每次的信你都能收到吗?”当他和丹涅克一起洗完手坐到桌前的时候,他问。
“嗯。”丹涅克鼓着塞得满满的嘴巴说。
“你们在说什么呢?”前妻插了一句。“读还不会呢。”
“快学会了吧,”彼得罗夫肯定地说,“主要是要把信放好。以后才能读。什么也不会改变的.就当这些信走得太慢了。这是常有的事……”
“我会把它们放起来的。”丹涅克说。
接着,他们又开始拿起叉子继续忙活起来。前妻倒是没有动叉子,她又开始了老生常谈:
“你最好告诉我,你什么时候回来?彻底地回来?”
“我们将来还会有什么啊?”
“什么将来?”
“噢,活多少日子啊……”
“老天!我怎么知道?嗯,三十年吧,比如说……够了吧?”
“我着什么急啊?”彼得罗夫有条有理地答道,就像他给人的感觉一样不紧不慢。
“原来如此,”前妻一边说着一边放下叉子,开始摆弄起手里的餐巾纸来,“那好,现在你告诉我,你觉得你现在吃的是什么?”
“怎么了?”彼得罗夫眼瞧着盘子说道,“你自己说过,是土豆啊。”
“哦,的确是土豆。要是我说这是泡过的耙子呢?你也会信吗?你也会这样想也不想地狼吞虎咽?”
“这关耙子什么事?这味道很不错啊。怎么样,丹涅克?”
“噢!”丹涅克答道。
“你听好了,”前妻说,“这是煎菠萝。特意为你做的,彼得罗夫。你喜欢吃,什么都得和别人不一样……你难道不喜欢吗?”
彼得罗夫顿时感到惊讶,霎时眼泪婆娑起来。可是他现在不能哭。他仔细地打量着丹卡,从桌边站了起来。
“好了……我走了,好吗?”他说,“送我吗,丹涅克?”
“好吧,就到门口吧。”丹涅克看了妈妈一眼,从椅子上爬下来。
彼得罗夫在走道里吻着宝贝女儿的额头,在寻思着这时候该说点啥。
“哦,对了……你要听妈妈的话。”他用教训人的口吻说道。
接着,他又冲着屋里的前妻喊了声:
“我走了!”
接着,他走下台阶来到院子里,磨磨蹭蹭地走到小公园,最后又走到了小号手跟前,他一边寻思一边念叨着:
“香蕉……好像什么时候见过。这可不是本地水果,对了,是热带的……阳光充足,那里有好多露肚皮的黑人和香蕉。要是和女儿搬去那里就好了。我们一定会过得很好的……到了那里,瞧着吧,我们会把一切都写下来的。也许,她会喜欢的吧?”
这时候,他倒没忘记他的前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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