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escription:这是我生命中惟一的玫瑰,我用以撒满的道路是这样的灿烂和短促。
什么样的女人是莫泊桑的女神
巴什基尔采娃的瘗身之所就在巴黎市区。莫泊桑曾亲往致祭。这位终生艳闻不绝的大情人,对画家如下慨乎言之:“这是我生命中惟一的玫瑰,我用以撒满的道路是这样的灿烂和短促。”
玛丽娅·巴什基尔采娃
女画家玛丽娅·巴什基尔采娃(1858—1884)的国籍有点儿复杂,她生于乌克兰波尔塔瓦省一个富有的贵族家庭,俄罗斯人,有四分之一法国血统,十二岁随母亲赴法国,遍游欧洲后先是卜居尼斯,继而长作巴黎人。她传之后世的《日记》是用法文写的。虽然当下行之有效的国籍法在距今一个多世纪前未必合用,但我们仍从俗称之为法籍俄国人或法籍乌克兰人。
巴什基尔采娃红颜薄命,她在美术史上的地位棺已盖而未见定论。原因在,她早逝,画作技术容有稚拙未臻圆熟处;母亲在女儿离世后捐给祖国诸大博物馆和画廊的六十六帧油画,二战期间或在疏散过程中佚失,或毁于飞机轰炸。眼下仍幸存法俄乌三地的完整画作,屈指可数。美术评论家和学者,显然无暇顾及这位小姑娘。倒是她的日记,早在十九世纪末即画家香消玉殒不久,便已传诵一时,在十余年间被译成英、俄、意诸国文字。
日记动笔于1873年,玛丽娅时年十二岁;终结于1884年10月20日,距她弃世仅十二天。它当然不是文学史上最有价值的日记,却是最为人耽读的日记。英译本有数种版本,最新的一部上卷出版于1997年,大三十二开,四百余页一厚帙,副题曰“我是所有书中最有趣的”。有书评家说,此书改正了旧版的讹误,补充了新发现的材料(初版删掉了一些事涉家庭隐私的记录),可称最完备的巴什基尔采娃日记。遗憾的是,上卷出了十余年,下卷迄未付梓,最完备云云,仍有待检验。俄译本倒是以不变应万变,迄今流行的还是1893年连译者的名字也阙如的旧本。2003年,莫斯科扎哈罗夫出版社即以此为底本出版了《日记》;去年,出版社又出了增订本,篇幅增加了二百余页,有附录四辑,最引人注目的是收入画家和法国大作家莫泊桑的书信十三通。
玛丽娅日记的大量篇幅记的是小女孩日常生活、唱歌(她先是学唱歌,因痨病影响声带,遂中辍)、学画、社交的经过,从日记获悉,我们知道画家早熟,很早就初坠情网,甚至尝到了倾慕的男子死亡的痛苦。她乍闻在尼斯结识的英国人汉墨尔顿公爵的死讯,马上在日记里记下一笔:“宛如匕首捅进了胸膛。”敏感得不像一个未谙世事的女孩。她在十六岁上获悉自己患上当时的绝症肺痨,自此以后,伤春悲秋,自叹命苦,就成了日记中最经见的内容。李清照的名句:“春愁离恨,总是词人分!”显然不足以穷尽画家的心绪。下面是笔者移译自俄译的第一天日记:
索菲姨姨在钢琴上弹了一段小俄罗斯歌曲。这使我想起了故乡:我怀念起可怜的祖母。泪水涌上眼睛,噙满了眼眶,直淌而下;转瞬间泪流满面,我因而变得轻松。
可怜的祖母!只因为我看不到你,就变得这样郁郁不乐!你爱我,我爱你。我太小,只能这样爱你,你也只能这样爱我。我为这样的怀念而激动!对祖母的怀念是恭敬、神圣和宝贵的,尽管它已不再生动。上帝呀!给我的生命以幸福,我不会不知感谢!我说什么来着?我似乎是为幸福而生;赋予我幸福吧,我的上帝!
索菲姨姨还在弹琴。琴声时时触动着我,潜入我的心灵。我不准备功课了,明天放假。
尽管文字不脱稚气,但还是比一般未届豆蔻之年的女孩子要成熟。她对亲情、乡情和音乐的认识,都比同龄人来得深切和细腻。对巴什基尔采娃的法文日记,俄国文学史研究家一般不予置评,只有米尔斯基公爵所著的《现代俄国文学史》是例外,但他也仅限于述而不论,令我们这些只能透过译本去读日记的读者煞是无趣。法国文学史就我有限的涉猎来说,也无一语提及。倒是俄国两个大作家得出了迥异的结论,一位是小说家契诃夫,他在致朋友的一封信里,认为玛丽娅的日记“废话连篇”,只到最后才显示出一点儿“人道主义的气味”。两位作家都因病肺而未能尽享天年,何以男作家毫无惺惺相惜或同病相怜之情,得出的结论竟如斯尖刻?诗人茨维塔耶娃则是玛丽娅的创作和个性的崇拜者,她青年时代曾与画家的母亲通信,并将自己的处女作《黄昏纪念册》作为“辉煌的回忆”移赠后者。在她的第二部诗集《魔灯》的封面上,预告自己的第三部诗集将命名为《玛丽娅·巴什基尔采娃》,可惜此书始终没出。
明季扬州才女冯小青,与巴什基尔采娃同被后人称为顾影自怜或自恋的典型,成为古希腊神话的自恋娈童那尔喀索斯的后代写照。前者十六岁上嫁为人妾,因不容于大妇,被遣外出,逾二载即患肺痨郁郁而死,死前与友人作永诀书,内云:“乃至远笛哀秋,孤灯听雨,雨残笛歇,唧唧蛩声;罗衣压肌,镜无干影,朝泪镜汐。”移用于日记,谁曰不宜!玛丽娅好歹还有几张画和整整一部日记留给世人,除自画像外,我们还可以从数帧照片和雕像一睹芳容。冯小青仅有《焚余》存世,内含古诗一首,七绝九首,词一阕,函件一通,连一部小小的书都凑不齐。她的遗容,仅见于诗人闻一多一张完全出乎臆想的画作,从这一点上说,玛丽娅比冯小青要幸运得多;用冯小青《寄杨夫人诗》的首句“百结回肠写泪痕”来摹写巴什基尔采娃的《日记》,更是若合符契。
巴什基尔采娃的瘗身之所就在巴黎市区。莫泊桑曾亲往致祭。这位终生艳闻不绝的大情人,对画家如下慨乎言之:“这是我生命中惟一的玫瑰,我用以撒满的道路是这样的灿烂和短促。”
(作者:马海甸,报刊编辑、藏书家。著译合编有《英美十四行诗新编》、《莎士比亚诗全集》、《阿赫玛托娃诗文选》、《梁宗岱文集》、 《大公报名记者丛书》。藏书以西洋诗歌尤其是各国十四行诗集及阿赫玛托娃和茨维塔耶娃的有关书籍为特色。)
(原标题:《百结回肠写泪痕》,转自:南方都市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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