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escription:小说应当是一种带有生命感的写作,作家要在文学上修炼自己,这种修炼主要是人格修炼,使自己逐渐变得博大起来,然后从灵魂中流淌出一个新的世界。
阎连科获2014年度“卡夫卡文学奖”。
莫言领取诺贝尔奖。
作家雪漠
编辑家、翻译家曹元勇
《辽宁日报》:中国文学要“走出去”首先得扎好自己的根
□一个作家的民间就是他所书写的生活
□当作家对人性有了丰富的洞察之后,作品才可能在世界范围内实现一种共同的认知
□为读者提供一种新的眼光、新的角度去关注世界、观察人生,这是文学实现世界性的前提
□作家要建立起自信,有了自信才能做出清晰的判断
长久以来,“走出去”是中国文学界的一个“心结”。在此心态下,中国作家的国际影响力或海外获奖情况总是备受舆论关注。上周,第三届南方国际文学周在广州举行,焦点话题依然是“走出去”。
中国文学当然需要 “走出去”,但是,“走出去”是否能够成为评价中国文学发展现状与创作质量的指标?身处全球化时代,许多作家追求作品的世界性,追求创作的国际视野,但却越来越忽视民间性。从历史上来看,凡是被世界文坛所认可、推崇的中国作家,无一不兼具民间性与世界性,两者不可废其一。也就是说,一位杰出的作家,他的根基是脚下的土地,而他的格局却能超越地域。
8月20日,上海书展暨“书香中国”上海周的子单元活动在季风书园举行,著名编辑家、翻译家曹元勇应人民文学出版社邀请与著名作家雪漠围绕 “小说的民间性和世界性”展开对谈。曹元勇既编辑过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莫言的小说,也编辑过 《托尔斯泰全集》等文学大师的著作,他对中国文学和世界文学有着独到而深刻的见解。对谈期间,曹元勇提出:“我们要把寻找优秀文学的目光更多地投向本国的作品,像莫言、阎连科这样的作家,他们的作品都具有非常鲜明的本土色彩,同时又包含了对于文学艺术的世界水准的自觉意识和追求。 ”
文学自身存在着一种内在的标准、一种本质性的判断,而并非仅仅依赖于西方文学标准的衡量办法……对于文学创作来说,一个作家的民间就是他所书写的生活……当作家对人性有了丰富的洞察之后,作品才可能在世界范围内实现一种共同的认知,从而拥有沟通的可能性。
当下,中国文学界存在一种现象,许多声音都在说:“中国文学要走出去,要翻译成外文,要在国际上获奖,要被世界读者认可,由此可以证明中国文学达到了某种高度。 ”但是,也有声音提醒说:“文学自身存在着一种内在的标准、一种本质性的判断,而并非仅仅依赖于西方文学标准的衡量办法。人类有共通的情感,表达这种共通情感的文学也必然存在人类共通的标准。 ”的确,像莫言、阎连科这样的作家,他们在创作时不会费心思考能否走向世界,但他们对于那种共通的文学情感与文学标准有非常清晰的了解,对于文学本身以及自己的创作有充分的自信,这便决定了他们的文学是能够面向世界的。
中国作家真正“走出去”的人并不多,莫言、阎连科是少之又少的其中之二。两人存在一些共同点:他们都出身农村,都对自己生长的土地怀有深挚的感情;在创作方面,他们都具有非常鲜明的地域性、民间性。阎连科曾表示,他用一座小村庄来代表他生长的中原大地,“这座村庄就是我写作的全部。我了解这个村庄,就了解了世界;我丢掉这个村庄,也就丢掉了一切。 ”莫言也曾说:“文学的力量是来自民间。 ”这一现象值得思考。事实上,众多世界级文学大师,也无一例外地表现出对地域性、民间性的追求。
对此,曹元勇提出:“文学生命就像是一棵大树,每棵大树的根都要扎在一片土壤中,作家亦是如此。对于文学创作来说,一个作家的民间就是他所书写的生活,比如童年的经验、故乡的记忆。作家扎根的土壤,一方面是文学的,另一方面是故乡的。优秀的作家,首先应当对自己生长的、生活的那片土地非常熟悉。”曹元勇认为,没有哪个作家会说自己能够把陌生的经验写得很好,一定是熟悉的生活、印记、体验以及发生在那片土地上的历史变迁,才能写出神髓。
“同时,作家的民间性不是民俗意义上的民间,所以,作家不能变成民俗学家。”曹元勇提醒说,如果仅仅是描述一个地方的民俗,那应当是学者去做的事,“作家要将自己的创造力、感受力以及不同于一般学术研究的视角放到自己的创作当中去。民间是一个背景,是作家创作的舞台,更重要的是书写背景之中、舞台之上的人,挖掘人性、洞察人性。从这一意义上来说,当作家对人性有了丰富的洞察之后,作品才可能在世界范围内实现一种共同的认知,从而拥有沟通的可能性。简单地说,当我们阅读文学作品时,并不仅仅是对某一个地方的风俗习惯感兴趣,那些真正吸引我们的是作家笔下的人物以及这个人物与我们共通的东西。 ”
作家如果不创新,只是不断重复自己,那么从文学意义上来说,他就已经死去了……为读者提供一种新的眼光、新的角度去关注世界、观察人生,这是文学实现世界性的前提……是不是被世界认可,有没有被翻译成外语,有没有得到国际性的奖项,其实不重要。
鲁迅曾说:“现在的文学也一样,有地方色彩的,倒容易成为世界的,即为别国所注意。”可见,优秀的作家必定具有表现人类某种普遍的思想感情的能力,捕捉到文学实质的创作必定是既保持了地域性、民间性,又获得了文学的世界意义。
谈到文学的世界性,曹元勇以莫言的小说为例。他说:“只要认认真真地读一下莫言的几部长篇、中篇,不难发现他从来不会自我重复,尤其是长篇,每一部都有一个新的架构。莫言的创作经验很丰富,他很努力地寻找新的叙述方式,而这个新的叙述方式往往就是最准确的方式,或者是最具有表达力的方式。换句话说,当作家找到一个新的艺术叙述模式的时候,它会带来一种新的意义。对于优秀的作家来说,每一部作品都不会重复上一部作品,因为当艺术不断重复时,艺术也就死了。 ”有的作家产量很高,新作品看似有新的人物、新的故事,但讲故事的方式却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变化。曹元勇说:“载入文学史册的伟大作家们,或是在广大读者心目中占有重要地位的作家们,如果认真观察他们每部作品的叙述方式、艺术结构,便不难发现当中独特的东西。这种独特性是作家对自我的一种挑战,或者说是艺术上的一种探索和创造。如果失去了这些,那便意味着作家失去了对自己的要求。 ”
雪漠的故乡是中国西部,他的创作也渗透着浓郁的西部味道。雪漠坦言自己的根扎在了西部,西部永远是他最重要的创作资源。在他的长篇小说《野狐岭》中对文化、历史和生活均有十分细致的描写,不过,他也提出,创作地域色彩强烈的作品,不能仅仅把注意力放在地域文化的再现上,而忽略了对艺术创新的观照。他说:“大树的叶子从空气中吸收氧气,我是从时代、从世界汲取养分,让自己不断壮大,从而实现在艺术上的全新探索。作家如果不创新,只是不断重复自己,那么从文学意义上来说,他就已经死去了。 ”
作家的探索和创造能够为文学作品走向世界创造可能。曹元勇认为,世界性是作家为读者提供的一种新的视角、新的观察。他说:“我们眼中的世界已经在那里了,但是你告诉我一个新的视角,是我从来不曾想过,也不曾发现的视角,使我换了一种眼光、一个感受去重新审视世界、观察人生,这是文学实现世界性的前提。此外,是不是被世界认可,有没有被翻译成外语,有没有得到国际性的奖项,其实不重要,没得奖不一定不具有世界性,得了奖也不一定具有世界性。 ”
真正的大作家在创作的时候,不仅仅是在创作,而是把心中一个鲜活的世界展示出来……将中国的优秀文学作品、优秀作家放在世界文坛的天平上来比较,其实并不逊色。
一个作家如何成为优秀的作家,甚至成为影响世界的大作家,当中是不是存在某种规律?
在雪漠看来,优秀的作家必须对自己有所要求,要推动自己贡献出好的作品,不能让读者觉得读一部作品是在浪费时间。他说:“小说应当是一种带有生命感的写作,作家要在文学上修炼自己,这种修炼主要是人格修炼,使自己逐渐变得博大起来,然后从灵魂中流淌出一个新的世界,那么,创作便真正实现了创新。 ”
雪漠为自己设定的坐标,横向是世界,纵向是历史。他认为,真正的大作家在创作的时候,不仅仅是在创作,而是把心中一个鲜活的世界展示出来,就像大海自己在汹涌一样,“所以,我非常能理解为什么莫言创作 《丰乳肥臀》只用了83天,也能理解《尤利西斯》所展示的独特景象。”
曹元勇也表示:“真正的大作家在写作的时候,确实就像雪漠所说的,是一种灵魂喷涌的状态,比如莫言。达到这个层次的作家,就像在土地里自然而然地生长出的一棵全新的植物那样,很自然流畅地完成作品的创新。这种喷涌式的创作状态连作家自己也控制不了。”
伟大的作家还能够通过作品呈现一种超越性。今天,当人们为一些光怪陆离的社会现象感到惊诧时,它们早已出现在作家的笔下。曹元勇说:“莫言、阎连科都对历史、生命有一种体验、一种觉悟,因而实现了文学的超越性。”
作为一位资深的编辑家,曹元勇坦言:“我在多年前已经认为,将中国的优秀文学作品、优秀作家放在世界文坛的天平上来比较,其实并不逊色。当我这样讲的时候,有的人可能会觉得这是一个中国文学编辑的自夸。不过,我其实也同时从事翻译的工作,所以非常了解且熟悉当代外国文学的发展状态。当我拿着莫言的书,或者阎连科的书,与其他国家的文学大师比较时,真的不觉得有什么差距。”
2000年左右,曹元勇曾经提出,如果中国有作家能够获得诺贝尔奖,那可能就是莫言。“不过,当时没有人相信我的话。直到莫言的《蛙》出版后,我又说,莫言距离诺贝尔奖不远了,三四年之内必定获奖,没想到比我预料的时间还要早。我讲这些并不是想证明自己的预言能力,而是想告诉那些质疑中国文学的人,中国作家一样可以获得国际奖项的肯定,这一结论是经过了横向比较才得出的,并非信口开河。”对于中国作家的作品在海外不畅销这一现象,曹元勇认为,畅销不是衡量作品优劣的标准,“我一直认为,中国作家并不差,有些作家甚至比外国作家还要更好。这种判断是从没有人相信的时候开始的,我们应该有这种自信。或者我们应当换一种视角,向唐代文人学习,像他们一样有一种胸怀世界的眼光和气魄,不要盲目崇拜欧美,要看到中国的伟大。当今中国不同的地区都涌现出一些优秀的作家,这种现象提醒我们,中国文学其实有很多板块,那些被遗忘的板块,实际上是极其重要的。”曹元勇希望中国作家要建立起自信,有了自信才能做出清晰的判断。□本报记者/王 研
转载:http://epaper.lnd.com.cn/html/lnrb/20140826/lnrb1427319.html《辽宁日报》文化观察2014年08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