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镇七神——神刀

古镇七神——神刀

文\吴树民

古镇僻巷有一颗大槐树，树旁靠城墙就是刘秀蓉的寒舍。这些年，不少人家都盖起了两层楼，最不济也换成一砖到顶的厦屋，只有刘秀蓉仍住在胡基扎墙的三间瓦房里。不是刘秀蓉没本事、不勤快，而是家境太差：公公是个瘸子，婆婆是个瘫子；丈夫在外打工，不到年关，见不上人面；儿子在县城上中学，周日要补课，一月难见一次人影。里里外外，全靠她一人奔忙。

为了生计，学过几天赤脚医生的刘秀蓉，只好在种好那几亩庄稼的同时，没黑没明地骑着自行车走村串巷，劁猪骟羊。

这年临近端午，刘秀蓉到赵庄，刚给一家骟完羊，又被这家隔壁小妹妹请去杀鸡。杀头一只就出了洋相，鸡的脖子都快断了，刚放手，鸡又扇呼着翅膀尖叫着摇摇晃晃跑了许久，鸡血溅了她满脸满身。再把鸡抓住，她发现下刀的位置不准，刀刃切断了食管而未切断气管……

这年中秋，秀蓉到钱村，劁完五只猪娃，就被一位大婶拦住，说要给城里患病住院的孙子补补身体，让她帮忙把家里那只羊杀了。秀蓉为难地说：“我没杀过羊啊！”大婶说：“一回生，二回熟。你学会了杀羊宰猪，不是又多了一个挣钱的门路吗？”她想想也是，就让大婶叫来三个小伙子，把羊从玉米杆搭成的棚棚里拉出来，羊挣扎着，震得棚顶未消融的积雪和冰凌落了她一身。羊惨叫着，终究不是三个小伙子的对手，被绑住四蹄撂翻，压在一张案板上。她拿刀子在羊喉咙拉锯似的来回弄了半天，羊咩咩惨叫着泪流不止，她也战战兢兢泪流满面……大婶不解：“劁猪骟羊和宰猪杀羊差不多嘛，你咋就那么心痛？”秀蓉回答：“前者是让猪羊活得更如人意，后者是要它的命呀！”大婶摇摇头：“那劁骟过的猪羊，长成后还不是桌上一道菜？”秀蓉想想也是，此后杀猪宰羊就在心中默默念叨:“猪呀羊呀你莫怪,你是桌上一道菜……”反而觉得胆量和手劲都大了许多。

杀着杀着，秀蓉慢慢摸出了窍道，帮忙的把这些家伙四蹄捆住撂倒，或把这些家伙强压倒在案板上，只要一刀捅断这些“菜”的气管并直达心脏，再爆烈的猪，再狂倔的羊，也不会再多蹦跶几下；血顺刀刃流进事先准备好的放点儿咸盐的盆里，一点都不浪费。杀猪最好办，后腿处开个口儿，吹饱气，放入水温烫手的海子锅，三下五去二褪光毛，用两个铁勾搭勾住两条后腿，挂在横搭的木架上，一刀下去，两扇白花花的猪肉就会冒着热气在木架上晃悠：然后，随手撕出板油、心肝肺和肠肠肚肚，放在下置的筛子或者铝盆里；接着，翻肠倒肚，剁头割尾，不过两个小时，一切就会被弄得停停当当。宰羊稍麻烦一点，剥皮倒在其次，羊哀叫，还流泪，可怜兮兮的，常弄得自己也和羊一样眼泪汪汪……

这年腊月过小年那天，秀蓉到李庄给一家骟过狗，另一家请她杀猪。进到猪圈，秀蓉愣了，这头猪足有近三百斤，几个小伙子使尽全身力气也按压不住。猪稍一使劲挣扎奔跑，就会把小伙子甩倒一地，撞得鼻青脸肿。正当大家束手无策的时候，秀蓉不紧不慢地说:“都放手，让我一个试试。”小伙子们愣了，我们三四个人都不行，你一个有多大的本事？小伙子们退出后，秀蓉一人在猪圈转悠。那头猪摇着芭蕉扇大的两只耳朵在不停地哼哼，一对眼睛凶巴巴地直对着秀蓉，仿佛在无言地挑衅：“看看你能把我怎么着？”秀蓉把右手中那一尺多长闪光发亮的刀子藏在背后，眯起眼睛，顺猪的屁股狠狠踢了一脚，猪不大情愿地跑了起来。就在秀蓉踢猪第二脚的时候，那猪一声怪叫，气势汹汹，露出两根獠牙，朝秀蓉扑了过来。大家齐呼：“快躲，快躲！”秀蓉微微一惊，看猪快扑到自己，躲避已来不及，便轻移脚步，往旁一闪，借猪过来的冲劲，使足自己全身气力，左手抓起猪的右耳朵，右手一翻腕儿，那一尺多长的刀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捅进猪的脖子，顺气管直达心脏，随即刀子又以闪电般的速度飞快抽出，只见一股鲜血喷出丈八远，那头大猪再向前跑了几步，就蹒跚着软瘫在了地上。看得主家和帮忙的目瞪口呆。一个小子惊呼：“平日只听说过有人杀跑猪，没想到今日竟亲眼看到了……神刀，神刀啊！”从此，神刀的名字就传遍了十里八乡。秀蓉听了隔壁邻居姐妹们的赞扬，腼腆地说：“那天也是急中生智，你猜事后怎么着？我的心还吓得怦怦直跳呢！”

春节前二天，秀蓉的老公从广州打工回来了。正月十五刚过，秀蓉的老公又候鸟似地飞走了。这个月，秀蓉该来的东西没来；早春二月，秀蓉觉得光想吃酸辣东西。住在隔壁的瘸子公公和瘫子婆婆听到信儿，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旋即又被惆怅和忧愁所代替……

深秋的一天，秀蓉挺着大肚子用架子车从地里拉着玉米棒子回来，擦了一把汗，正想给公婆做饭，突然肚子痛得不行，小家伙不想在娘胎里待了。去镇上医院吧，顺产算烧了高香，横位可就得一笔开销——自家的日子本来就捉襟见肘，要拿出千把元，简直想让麦穗长得像棒槌那样，毫无可能！想到邻家叫几个姐妹来帮帮，哎呀，来不及了，肚子里的小家伙心急，小手手似乎已经伸出来了……不好，怕怕处有鬼，竟然还是横位！剧烈的疼痛使豆粒大的汗珠从秀蓉的脸上滚落下来。呼唤亲邻也赶不上了，万般无奈，秀蓉闭住房门，挣扎着把平日杀猪宰羊的工具拉到手边，用壶中的开水烫了烫，把一条毛巾塞进嘴里，解开纽扣，亮出肚子，决定自己给自己剖腹产。好在自己知道一些基本常识，拉开皮肤，拉开浆膜层，拉开浆肌层，拉开肌层，拉开子宫壁……这时，她没有看到，窗玻璃上出现了瘸腿老公公一双惊恐的眼睛……她头上、脸上、身上的汗水，像一条条小溪在不停地流淌。她已经感觉不到疼痛，急切地只想把小家伙从肚子里拯救出来。小家伙出来以后，她剪断脐带，把小家伙放在一边，又拿出平日给猪羊缝伤口的线，给自己缝了起来，缝合子宫壁，缝合肌层，缝合浆肌层，缝合浆膜层，缝合皮肤。她缝完最后一针，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让她一下昏了过去……

小家伙响亮的哭叫让她渐渐苏醒过来，身旁，隔壁邻居的姐妹围了一大圈，瘸腿老公公站在远处偷偷地抹泪。

“男娃娃，男娃娃！”姐妹们兴奋地欢叫着，没有责备，没有埋怨，也没有任何称赞，有的用热毛巾给她擦拭脸上和身上的粘汗，有的给小家伙擦去头上脸上和身上的污秽。姐妹们知道：这不是刘秀蓉显示神刀本事！秀蓉的今天，也许就是她们某个人的明天……

（完）

雪漠文化网，智慧更清凉！www.xuemo.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