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城旧事:雪地里的草莓灯笼

西城旧事:雪地里的草莓灯笼

01

红油漆大门有些锈斑，对联已经贴上，金粉正闪着光，浆糊还软软的，灯笼卸下来又擦了擦，掸去上面的灰尘，老式灯笼是红绒布包着，每根铁丝上贴上金箔条，中间是灯座，卸下来紧一紧，买个大功率的瓦斯灯装上，这门头算是齐全了，还差一个横联，这一向是最难贴的，淑娴在门口支了一个木头三脚梯，很显然高度不够，只好踮起脚去够。

她穿着肥大的条纹黑棉裤，腿有些弯曲变成一个椭圆的缝，可以看得出她有些吃力，那副“家和万事兴”在空中微微晃悠，浆糊黏在手上都有些拔干。

“妈，不是说回来一起帖，你怎么又开始贴了。”一男一女还有两个孩子从车上下来，提着满满当当的礼盒和水果，男人忙跑到底下，双手向上做环抱姿势，生怕母亲摔下来。

“是啊，妈赶紧下来。”

淑娴笑了笑，也确实发现自己没办法贴上去，在儿子的搀扶下退下来。

儿子接过横幅，矫健地踩上去，很快平整贴好。

“妈，这梯子太消了，承不住人，我一会儿加固下。”

淑娴也笑笑，梯子确实很久没修过。

院子里的锅头正烧着水，旁边花花绿绿的暖水壶站得整整齐齐，锅头旁边是一大堆红色小篮子，一个摞一个，红色丝带碎片扫满了角落，长带子整整齐齐套着透明塑料袋。

孙子们也不约而同看到了贴纸，是要往篮子上贴的，一堆红彤彤圆形大草莓贴纸，最外围是白色的边边。

“妈，这些货还没贴完吗？”

“唉，这不是因为疫情刚放开。”

“等初二就摆出来卖。”

初二回娘家，老庄新修的公路旁冒出很多大棚，隔一段路便有一个小摊，上面摆满着红彤彤的大草莓，还可以体验草莓采摘，因为疫情也就不收体验费，可以免费摘草莓。

淑娴家的草莓园就在坎儿下，巧的是前后的草莓园比较远，没有什么竞争力，她已经摘了些草莓洗干净摆在桌子上，每年节日才拿出来给孩子们吃些大的品相好的，草莓这东西很娇弱，动不动就破掉，一破便没人买了。

小孙子们想去亲自摘大草莓，围着她转悠，求着奶奶去草莓地，看着小孙子，小孙女老人也欣喜地合不拢嘴，两个小孩一人提着小框便去草莓地，临走时小孙女给她脸上也贴上一个圆圆的草莓贴纸。

还别说这真衬人，淑娴的脸总是红彤彤的，头发短短的贴在脑门上，贴上那贴纸和草莓红真像，活像一棵草莓，这几年草莓生意赚了些钱，不过疫情耽搁了一年，这地和大棚搁置了一年，亏得是最艰难的时候过去了，看样子今年这段时间不会封控了。

走在路上，儿孙绕膝，淑娴更是欣喜，头也微微晃动，斜向上扬起，走起路来也松弛起来。

“娃儿回来了？”

“对，带孩子回来，你新年过得好啊”

“好着泥，去草莓地？”

“对，带俩娃儿去摘草莓。”

老庄的二姨正在门口的地里拥葱，看着淑娴总是要聊聊，两个孙子看着拥葱也甚是有趣。

老庄人过年会买很多大葱，萝卜，土豆一些能放的菜，带回来不像城里放在阳台或是冻在冰箱，而是在门前地里种起来，萝卜留着头在外面，整个萝卜身子埋在地下，土豆就彻底埋得严严实实，这大葱则是挖出两列深坑整整齐齐插进去，吃的时候拔下一根，这葱也颇具是老庄人的特点，非常厚实，敦厚。

“唉，给娃拿些柿饼。”二姨不紧不慢地拥好大葱，拍了拍土，不容拒绝的语气。

“过年就别干了，好好休息休息，老一去一天，吃饭都顾不上。”之间她拿出一个大框，去掉上面的塑料盖子，里面是打了霜的柿饼，不像买的那样黄灿灿的，而是发黑红黑红，像是豆沙馅，咬一口黏黏的，甜丝丝的。

“不干了，地就空了，心疼。”淑娴接着两个给孩子放手里。

“多拿些，别客气。”淑娴忙摆摆手，“剩下的给你们娃儿。”

02

两边白杨树顺着道路蜿蜒，树上的叶子已经落尽，枝丫在空中扭曲着，坎儿下远处盖着彩条布的几个大棚子就是草莓地。

草莓棚子当初是淑娴自己学着扎好的，那时候都说她也年纪大了，找几个人干，但是那时候工费太高，掏了钱买完东西也没剩多少，扎棚钱能省就省。

要说这种草莓也不是老庄人说一拍脑门决定的，那时候家里孩子结婚的结婚，还有小的要上学，到处要用钱，淑娴在离秦岭近的地方的一户草莓地看园子，一来二回也就熟悉了种草莓的技术，后来拿出钱包了片离公路近的田便开始做这生意。

冬天的草莓必须要保证适宜的温度和湿度，淑娴不是在家里做饭就是在草莓地里观察。

刚开始确实是淑娴一个人，天天泡在地里，从一个大棚开始干一直到今年已经有五个大棚了，她计划下一步加上葡萄，让孩子用抖音宣传宣传。

一进去就看到茂盛的草莓叶，底下就藏着红溜溜的大草莓，孩子们一开心地拍手。

“捡大的摘。”她便开始观察里面的温度，挨个棚查看有没有破的地方，有一块儿顶上有些薄，不过应该还能挺几天。

两个孩子带着满满两大框回家，忙给爸爸妈妈骄傲地喊着：“我奶奶有一大片草莓地”

晚上一桌子饭菜溢满屋子，炉子也温度正躺，上面还正烤着三串鞭炮，这是年三儿晚上十二点要放的。

“妈妈，什么时候下雪？”小孙子一直跳着问妈妈。

“雪都下过，不知道今年年三十儿会不会下雪。”

淑娴坐在炉子上正热着姜汁可乐，听到下雪心里有些担心，雪大了上面的顶棚可压不住，这要坏多少草莓。

不过所幸现在外面没有点下雪的迹象，晚上十二点孩子们在院子放炮玩尽了力气，放完十二点的鞭炮也都瞌睡了。

“妈，赶紧睡吧。”

“行，我赶紧把炉子一封，你们也睡。”

封炉子让炭火烧得慢些，不能像刚才那样疯狂，就跟老庄人的作息一样，炉子也得慢慢呼吸到天明。

03

村子里十二点的炮放完也就陷入寂静中了，这时候淑娴听到外面有些沙沙的声音，打开窗户缝一看，天上飘起雪花来，封完炉子，再拉开看好像更大一些，地上已经薄薄落了一层。

晚上看雪也比雪的白色黑一些，又比黑色白一些，淑娴躺到床上转来转去就是睡不着，一会儿就要拉起窗帘看几眼，睡觉也不踏实，睁开眼睛才三点多钟，拉开窗帘外面的雪落得更厚些了。

雪落多了那沙沙声变得不那么生硬，后来的雪落在了厚厚的雪被上，越到晚上越安静，四周声音都吸进了冒着孔的雪被里，空气中的声音也吸入雪花中，但是这声音却更显得安静又吵闹。

淑娴给头上裹了一个绿色头巾，脸刚从被窝出来还是红热热的，穿上一双黑胶鞋，轻轻关上门，鞋踩在雪上又是不一样的沙沙声，院子里亮亮的，笼子里的鸡眼睛又黑又圆，低声咕咕看着院子的动静。

外面的红灯笼彻夜长明，每一户人家也如此，屋子前的雪更衬着亮，雪地上只留下一小串脚印，雪已经下到了快脚背，依旧还在下，白天白杨树的树枝上也压着长条形的雪，绿色头巾上也落上了小雪堆，远处城里的烟火偶尔有几束升天，然后闷闷地发出声音，后又消失，老庄远了，轮廓在夜和雪的涂抹下也模糊起来。

等走到那个大棚，果然上面也盖着满满的雪。

“哎呦，幸亏来得早。”

一进去赶紧抖一抖身上的雪，赶紧走到那块儿地方，上面确实有些快消受不住，赶紧拿出一块儿彩条破布，用胶带贴上，然后拿着扫把扫下那块儿雪。

忽冷忽热，淑娴脸上的红先褪下去又返上来，开始发烫起来。

凌晨的夜依旧没有变白，雪越来越大，坎儿上是老庄的新年夜，坎儿下的淑娴坐在马扎上贴着剩下的圆贴纸，雪地看着大棚像是彩色的大花灯般。

看着满满当当的草莓果子，双手交叉在肚子前，长吸一口，脸上的红果真和草莓一般颜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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