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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勋:懂得向对手致敬,才是智慧的表现

2021-01-03 11:39 From: www.xuemo.com Author: Ruxue Media Browse: 16089930 Times

蒋勋:懂得向对手致敬,才是智慧的表现

 

01 对手相遇

 

一五〇〇年,达·芬奇四十八岁,完成了米兰《最后的晚餐》巨作,回到佛罗伦萨。

 

一年之后,与二十六岁,刚完成《哀悼基督》的米开朗基罗相遇,历史上两位无与伦比的大艺术家相见了,相差二十三岁。

 

达·芬奇在创作的巅峰,青年的米开朗基罗,如初生之犊不畏虎,挑战着他生命中唯一视为对手的达·芬奇。

 

达·芬奇创作了优雅娴静的圣母圣婴与圣安妮像,在佛罗伦萨展出,引起大众赞叹。

 

青年的米开朗基罗似乎受到了影响,他也创作了题材类似的圣母圣婴作品。

 

在创作《大卫》的同时,米开朗基罗绘画了几件圣母圣婴素描,也创作了蛋彩画作品《圣家族》圆图。

 

现在收藏在佛罗伦萨乌菲齐美术馆的《圣家族》是一件圆形的作品,也是米氏少见的一件蛋彩画作品。

 

蛋彩画是以鸡蛋白做调料,调和矿石色粉,画在木板上或画布上。

这种材料的作品流行于意大利,一直到十六世纪以后,才被法国北方传入的油画材质取代。

 

米开朗基罗在圆形构图中央画了个圣母,圣母跪在地上,上半身向后转,双手高举,好像正要承接从后方约瑟手中传递来的圣婴耶稣。

 

和达·芬奇不同,米开朗基罗的圣母有一种男性的阳刚,手臂的肌肉结实壮硕。

米开朗基罗似乎在对抗达·芬奇极阴柔优美的女性美学,他在同一主题里赋予了阳刚健朗的男性美学特质。

比达·芬奇年幼二十三岁,米开朗基罗意识到不要活在前辈大师的阴影下,他没有模仿达·芬奇,他以达·芬奇做背叛的对象,建立自己独特的风格。

 

02 是对手,也是知己

 

创作的领域,能够成为对手,也才可能是知己。

 

圆形《圣家族》图的背景,是与主题毫不相干的五名裸体男性,展示着他们自由健康的身体。

 

非常希腊精神的炫耀,却成为基督教主题绘画的陪衬。

 

同一时间,米开朗基罗也创作了两件圆形的圣母圣婴浮雕,同样是非常达·芬奇式的主题,却仍然表现着米开朗基罗自己的风格。

 

一五〇三至一五〇五年,他创作了《布鲁日圣母》,这是可能作为他一系列对抗达·芬奇“圣母圣婴”杰作的回声。

 

然而两位巨匠的真正对手戏却是被共同委托创作佛罗伦萨市政议事大厅的巨幅战役图。

 

市政厅入口两侧有两间议事大厅,后来有五百人的议事在此举行,因此也被称为“五百人厅”。

 

当时的执政团队都窃窃私语,达·芬奇与米开朗基罗,两位历史上的艺术大师,如果在同一个空间留下相互辉映的作品,将是多么重要的历史事件。

他们希望两位历史巨匠为佛罗伦萨留下两件不朽的战役图。

 

米开朗基罗负责卡西纳(Casina)战役,达·芬奇负责昂加里(Anghiari)战役,描述与米兰的战争。

 

达·芬奇与米开朗基罗,是对手,也是知己。

 

03 向对手致敬

 

一五〇三年左右,五十一岁的达·芬奇与二十八岁的米开朗基罗同时开始工作。

他们都知道对手是历史上唯一的劲敌。他们各自作了许多素描底稿。

 

达·芬奇的《昂加里战役》,画面上马匹嘶叫奔腾,在战役的巅峰,军士怒吼号叫,彷佛天翻地覆。

 

米开基罗思考着他的《卡西纳战役》,他要如何战胜达·芬奇这可敬可畏的对手。

 

卡西纳战役是佛罗伦萨战胜比萨的战争,战役的主帅是多纳帝。

 

据说,在一场大战之后,军士筋疲力尽,卸去了盔甲,裸体在亚诺河中沐浴休息。

忽然间,多纳帝发现比萨军队发动突袭。多纳帝紧急传令,号令军士立刻整军待战。

 

米开朗基罗在这故事里找到了他一贯的美学坚持,生命总是充满突发的危机。

在危机中瞬间备战的肉体,正是最具备饱满生命力的肉体,也是米开朗基罗认为最美、最动人的肉体。

米开朗基罗速写了裸体军士的偾张纠结的肌肉,那些在瞬间紧张起来的肌肉,如一条一条顽强有力的蛇的扭动,把战役紧张的主题推到无与伦比的高潮。

达·芬奇创作的战役是“高潮”本身,米开朗基罗抓住的是“高潮”来临前刹那的准备挑战的激动。

 

两人的草图都展出了,许多人围观。

 

许多人认为年轻的米开朗基罗在这一次竞争中赢过了他的对手。

许多人认为米开朗基罗创造了“战争”最震撼人心的片刻。

 

我们无从比较,因为,事实上,两件作品都没有完成,留下空白的墙壁,作为历史上永恒的纪念与遗憾。

 

在许多数据中记录,米开朗基罗对年长他二十三岁的达·芬奇是十分不敬的。

 

他总是嘲讽达·芬奇 ,嘲讽他华丽的衣着,嘲讽他永远优雅细致的绅士风度,嘲讽他许多没有完成的作品。

或许,心灵深处,米开朗基罗憎恨自己,面对一个无法超越的对手,一座翻不过的大山,他自己也是一座大山,有着不可理解的压抑与郁怒。

当他当众羞辱达·芬奇时,达·芬奇默默不语,他仍然优雅地向年轻的米开朗基罗致敬,转身离开。

 

达·芬奇似乎知道这是历史的对手,他似乎知道“后生可畏”,这个看来粗鲁无礼的暴怒的米开朗基罗,一定是达·芬奇心中真正想致敬的对象。

 

懂得向对手与敌人致敬,才是历史上真正的强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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