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escription:对于中国作家,勒•克莱齐奥毫不掩饰对老舍的偏爱。
诺奖得主勒·克莱齐奥:喜欢老舍独特的忧伤感
喜欢老舍独特的忧伤感
对于中国作家,勒·克莱齐奥毫不掩饰对老舍的偏爱。他领取诺贝尔奖时,就公开赞美和怀念过老舍。最近一个月,他每到一地,也必提起这位中国作家。
“上世纪80年代,我在英国就读到了英译本的老舍作品。”勒·克莱齐奥告诉读+周刊记者。他最早接触的中国文学都是古典作品,直到很久以后才开 始读中国近代作家,而第一个接触的就是老舍。“他写北京城里平民百姓的生活,很有莫泊桑的味道。我喜欢他那种独特的伤怀之感。”他对老舍的小说《初雪》印 象特别深刻。
25年前他终于踏上中国的土地。他去了老舍故居,见到了老舍夫人,凭吊了老舍去世的湖边。2000年左右,他应邀为《四世同堂》法文版写序。“年轻时老舍曾居住在英国,对狄更斯进行过研究。这两位作家都喜欢描写民众的悲惨生活,但老舍在他的小说中加入了一种天生的讽刺感。他笔下的小崔,还有那 个外表丑陋的大赤包,活像狄更斯笔下的斯克鲁奇”。
在勒·克莱齐奥看来,老舍身上有一种“绝大的悲悯与智慧”,他认为老舍小说中营造的挥之不去的忧伤感,在很多现代作家笔下已经不复存在,因此很珍贵。
这种对老舍的解读,国内媒体近来涌现不少质疑的声音,有评论者甚至撰文,直指他“不懂老舍”。对此,勒·克莱齐奥告诉读+周刊记者,他只是一个作家,作家的使命始终是表达个人情感,而不是给社会问题开药方。
“无论是在1865年、1945年还是2015年,无论是在伦敦还是在北京还是哪个不知名的地方,看到为了生计而去掏烟囱的小男孩,狄更斯、老舍和我都会停下脚步,细细打量。”他说,中国是文学的富矿,值得作家们沉迷其中。
【访谈】
欢迎现代化,警惕“现代病”
记者:刘功虎
老舍爱写弱者有什么错
读+:您是在哪一年、在什么情况下第一次读到老舍作品的?
勒·克莱齐奥:上世纪80年代,我在英国读到英文版《骆驼祥子》,老北京人牵骆驼这种生活场景,我很感兴趣。之后在上世纪90年代,我又读到他的一些文章和短篇小说。我记得有部小说他写一个儿媳受到婆婆虐待,然后自杀了。他还写到一个人一生诸事不顺,就是因为他是新年那天出生的,这个生日埋下了他一生的凶兆。
上世纪90年代,我造访北京,特意去参观了老舍故居,见到了老舍的夫人、老舍的书房,还站到了老舍自杀的小湖边。对老舍居所的拜访,让我加深了对他作品的认识。2000年,我被一家出版社邀请为《四世同堂》的法文版作序。我很喜欢老舍,为他的现实主义手法着迷,也对他所呈现的中国很感兴趣。
读+:老舍去世前,留下未完成的小说《正红旗下》,很多评论者对这部小说评价很高,为其没有完成而惋惜。作家王朔说,也许只有隐忍,像司马迁那样隐忍,才能成就伟大的作品。您的看法是?
勒·克莱齐奥:他有一个那么好的小说在写,开了很好的头,为什么不坚持写下去,我跟王朔一样也很不理解。一部作品已经写了那么多,写得那么好,人为什么要自杀呢?我对这个是有所疑问的。如果是我,我可能一定要活着把它写完。
读+:有的评论家认为老舍作品有一种倾向,似乎人只要出身贫穷,只要身在底层,就一定是好人,而那些为富不仁者,连长相都特难看。您觉得是这样吗?
勒·克莱齐奥:作家只是表达个人情感。左拉、狄更斯这些人,是现实主义的一个流派,我的创作受狄更斯的影响很大。我们观察老舍时代的中国,它受到日本的严重威胁,作家唯一能做的,就是表达心灵所感受到的真实,一种他个人的情感。
老舍笔下的胡同、老北京城,和狄更斯笔下的伦敦,有相似之处。你要是去伦敦国家档案馆,入口处有陈列一把锤子和一顶帽子,帽子上有个小灯泡,你想想,那是狄更斯笔下掏烟囱的小男孩的装备,他要常常下到烟囱里去掏煤灰。直到1945年,这样的小孩都还存在。时至今日,世界上也还有很多童工存在。作家对这种现象不可能无视。写底层,并不是作家有意为之,因为那就是社会的真实。
杜甫写过一首诗(指《石壕吏》——记者注),写的是一个悲惨的家庭被连续征兵的故事,这个家里所有的孩子都已被征去打仗,然而事情还没完,征兵 活动还在继续,这次是要带走家里的父亲、丈夫,妻子就抱住征兵者的腿,乞求他们将自己带去,哪怕给士兵做饭也行。这就是真真切切的生活。文学从古至今都是 在为社会道德的发展做出自己的贡献。
我体验的饥饿感不是生死线上的挣扎
读+:您在领取诺贝尔奖之后,写了一本关乎饥饿主题的小说——《饥饿间奏曲》。书里说您很了解饥饿。前段时间您和中国作家莫言有过密切接触,他是写饥饿的专家。你们见面时有交流这方面的体验吗?
勒·克莱齐奥:是的,我和莫言对于饥饿都有深刻的了解,他对饥饿有很深的体验,挨过饿,我也一样。在我童年,缺衣少食,营养很不充足。我母亲很聪明,总能弄到一些蔬菜。她还会用面包屑引诱鸽子来啄食,然后把鸽子捉住,变成孩子们的食物。
读+:您读中国作家这方面的描写,记忆最深的细节是什么?
勒·克莱齐奥:我要说,毕竟我和中国作家的经历很不一样。我经历的饥饿与莫言他们当然很不同,他们有可能是在生死线上挣扎过,而我所体验的饥饿感主要表现在日常生活的小事之中,比如早上喝咖啡的时候里面没有糖,吃饭的时候没有盐。
我记得二战刚刚平息的日子里,我们的生活与经济慢慢恢复过来,我又能吃到足够的盐分了,啃过盐巴,把它当作糖果来享用。还有美国大兵向我们发放一种米做的面包,我当时觉得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可现在你要是把那东西放这里,我一点都不想吃,可能用它擦桌子。
读+:有的中国读者觉得您的饥饿感不是很有痛感,您怎么看?
勒·克莱齐奥:我写饥饿,主要是想表达一种隐隐作痛的生活状态,一种融入生活日常的饥饿感,而不是那种饿殍遍地的景象或感受。这样一种细水长流的感觉,是我希望追求的一种精神。
如果你读了我写的《流浪的星星》,就更能感受到这种东西。我在里面写到巴勒斯坦的儿童,他们住在类似难民营之类的地方,靠救济维生,每天联合国的有关机构会给他们米面粮食,有一天,这些救济线中断了,然后这些儿童就都坠入到一种失去食物的焦虑之中。
我为什么要写这样一种场景?因为我的童年是类似的。
读书永远是个人的选择
读+:您25年前坐火车穿行中国大地,看见道路两旁劳作的人们,觉得是很古朴的、原始的、诗意的画面。这些年您再穿行中国,还会见到类似场景吗?您会怀念当年的自然主义景象吗?
勒·克莱齐奥:我喜欢田间农民劳作的场面,并不是无端的喜爱,也不是向往原始的状态。主要是当时我见到的中国农村景象,跟我儿时的记忆很相似。
我小时候在布列坦尼经常看到人们用马拉的犁耕地,中国人是换成了牛;我还会看到人们用长棍敲打稻谷,使其落下,获取谷粒。当我在中国车窗里看到这种景象时,不免产生了怀旧的联想。现在从南京坐火车到武汉,还是会看到农田,但是机械设备在增多,拖拉机啊打谷机啊汽车之类。
对这种场面,我们可以认为古朴,但不能定义为原始。我并不向往原始生活,我对现代化进程是赞许的。我们对人们改善生活条件的努力,不应该抱一种怨恨的态度,而应该赞赏、欢迎、感谢。我们对现代性引发的现代病要保持警惕。
读+:中国作家马原最近重提“小说已死”的说法,他认为随着互联网兴起、浅阅读盛行,严肃小说作品的读者越来越少。您有觉得自己的读者在减少吗?
勒·克莱齐奥:读书永远是个人的选择,不是我选择读什么书,而是什么样的书会选择来读我。意思是什么呢?就是你管不了别人,只能让自己做一个什么样的人,是爱书还是远离书。
的确,现在读书的人少了,但是也还有不少人在读书,像我本人就在读。还有我女儿阅读量也很大。我女儿年纪跟你差不多大。我能问问马原多大年纪了?……哦,60岁了?像他这种年纪的人,也许容易涌起一种类似的悲观情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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