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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对谈勒克莱齐奥:我们相识于“一带一路”

2015-10-21 07:08 From: www.xuemo.com Author: Ruxue Media Browse: 41311295 Times
Description:中国把有关人间和超越人间的结合在了一起,所以中国文化的品质有成为未来人类社会平衡模式的可能。

 

莫言对谈勒克莱齐奥:我们相识于“一带一路”

 

\徐鹏远

 

1019日晚,2008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法国作家勒克莱齐奥受北京师范大学国际写作中心邀请在师大发表“相遇中国文学”的主题演讲。演讲活动由2012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中国作家、北师大国际写作中心主任莫言主持,演讲前北师大学生还分别用中法文朗诵了勒克莱齐奥的作品片段。

勒克莱齐奥在演讲中提到他对中国的向往已久,曾经通过阅读《红楼梦》和《水浒传》在中国文化中历险,他说:“阅读都比坐飞机、坐火车更能助我探索中国思想”。他评价老舍有莫泊桑的现实主义神韵,比狄更斯更具有讽刺感。老舍身上挥之不去的忧伤与对个人记忆的记忆是他最迷恋的,他曾从老舍故居一直走到发现老舍尸体的湖边,内心受到很深的触动。想起老舍的临终之言,他觉得那其中夹杂着绝望和希望,是那一代作家的共同特征。

在当代中国作家中,勒克莱齐奥说自己很喜欢莫言和毕飞宇。他去过莫言的老家高密,也看过他创作《红高粱家族》的老屋,让他更确信莫言文字里的真实和有力。他认为毕飞宇的作品展现了变化中的中国社会,并通过对古代年代的讽刺塑造出一个个活灵活现、自然逼真的人物,与关于中国现实的种种偏见完全不一样。

他也读中国的传统典籍,认为墨子比孔孟更接近自然和人民。对于中国诗歌,他认为与法国截然不同,中国诗歌工于起、兴、比喻、营造意境,而非铺陈与描写,更像是一场凭借想象展开的诗兴冒险。

演讲得到了现场的阵阵掌声,随后勒克莱齐奥与莫言又回答了现场观众的提问。

勒克莱齐奥:中国文化有成为未来模式的可能

现场提问环节有观众问勒克莱齐奥,语言在表达文学之美的时候,各个语言会有它的优势或劣势吗?中文和法语之间有各自语言才能展示的美吗?创作的小说到后期时是由自己的意志来决定它的发展轨迹还是阐述小说本身想表达的意志?

勒克莱齐奥回答说,不同的语言是有不同表达的,从来没有一种语言比另一种更高,每种语言都有自己内在的美,所以每种语言都会对人类的文化有自己的贡献,在这个意义上一定要维护语言的多样性。中国不是只有一门语言的国家,这点非常重要,我们现在应该像中国这样能建立一种语言的多样性。讲到作家的写作,每个作家都会用一种语言来写作。但即使使用的是同一种语言,每个作家写出来的语言也是不同的,他们有自己的创造。比如莫言和余华的作品,他们差不多是同代人,但莫言的语言完全不同于余华,两者在写作中创造出来的个性化的语言有自己的节奏和美。无论是小说还是诗歌的创作,个人的创造、独立的追求是非常重要的,一门语言正是因为有了这种独特个人的创造才提供了营养。

勒克莱齐奥小说中的很多人物都渴求着逃离,都有他本人的影子,有观众问他在经历了几十年的旅行后,现在的心境和状态如何。勒克莱齐奥说《逃亡之书》是那个时代的产物,现在他不会再写这样的书。那个时候他受到很多作家的影响,特别地焦虑,就像卡夫卡、兰波这些伟大的作家。那时候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只能以一种独特的感觉去写作然后获得安宁和平衡。这么多年过去,现在觉得写作不仅要写自己,还要写别人。

北京大学教授、著名文学评论家陈晓明也在现场抛给勒克莱齐奥一个问题,他认为莫言的语言是追求快乐的极致,而勒克莱齐奥的语言是追求忧伤和痛苦,他想请勒克莱齐奥评价一下这一观点以及他与莫言的语言比较。勒克莱齐奥并没有对陈晓明的问题做出明确回答,他只说陈晓明有着强烈的感情和强有力的思想,自己以前遇到批评家都是很冰冷的,有时候甚至带有恶意,遇到他们只想逃,但今天遇到陈晓明非常感动,想和他成为朋友。

勒克莱齐奥在演讲中提到墨子比孔孟更接近自然和人民,有观众问从法国人的角度是怎样看待儒家和墨家思想对中国文化的影响及地位。勒克莱齐奥说自己不是中国传统思想的专家,在孔子的祖国更不敢谈,只是来学习的。这些学术呈现的是一种相互补充的关系,无论是儒家还是佛教,少了其中一种就不是中国文化的整体。儒家强调的是仁,是人本真的东西,老子强调的是自然以及跟世界和宇宙的关系,佛教是一种精神的超越,是一种怜悯,是一种爱。中国把有关人间和超越人间的结合在了一起,所以中国文化的品质有成为未来人类社会平衡模式的可能。

当有人问到如何看待悲剧和喜剧的差别时,勒克莱齐奥说悲剧是赢得隽永的,喜剧安慰人心,在生活中两者都很需要。莫言则补充说一万个剧作家有一万种悲剧和喜剧的定义,悲剧是把人生的价值撕毁给人看,喜剧是把人生没有价值的东西呈现给人看。

莫言:我不愿做白色乌鸦,不愿引人注意

莫言的到场无疑也是活动的备受瞩目的原因之一。尽管他只是在现场安分地当着主持人,言辞甚少,但观众不会“放过他”。

有观众问莫言在现实生活中怎么捕捉和想象丰富的感觉,又怎么确定这种感觉的真实性和准确性。莫言回答,每一个作家在创作过程中的感受都不一样,有的作家比较偏重于理性,把细节设计好了才行动,有的作家则比较感性,一个故事梗概、一个画面、一个感受、人物的一句话就可以开始。要想把一个虚构的故事写得真切感人,作家必须有足够丰富的个人体验和生活经验,还要有很多非常松动的、独特的、让人叹服的细节。这些东西有时候可以用想象来虚构,但很多精彩的细节是虚构不出来的。除了丰富的生活经验,作家当然是要有足够的想象力,应该善于把别人的经验和自己的经验融合在一起,这样才能让创作之源源源不断。

还有观众问莫言《生死疲劳》是怎样创作的,同时自己的人生态度是更趋向于主人公那样还是像佛一样少欲无为。莫言对于提问的观众表示惊讶,他以为读《生死疲劳》的都是老年人,没想到年轻小姑娘也读。书里的人物蓝脸源自村里公社时期的单干户,自己一直想为这些人写个东西,直到在寺庙里看到佛教的六道轮回才得到灵感。至于他本人永远是乌鸦里面的多数的一只,他不愿意做白色的乌鸦,不愿意引人注意。连小时候母亲做的新衣服都不愿穿出去引人注目。

莫言总结:我和勒克莱齐奥相识于“一带一路”

活动最后,莫言作为主持者进行了总结:

我跟勒克莱齐奥先生是老朋友了,我们去年8月在西安第一次见面。当时我们是去参加有关部门组织的有关“一带一路”的活动。我记得我们在大唐西市一个据说是丝绸之路起点的地方会面。我捧着一个青瓷,勒克莱齐奥先生捧着一个别的东西,从不同方向走到这个起点握手。我当时发表了一个简单的演讲,丝绸之路从来不是一条单纯的经济之路,从来都是文化之路,也从来都是友谊之路。所以现在提倡的“一带一路”也绝对不是简单的经济交流,而是文化交流,国家与国家、人民与人民的友谊的道路。我们所希望达到的绝不只是沿路国家都通过这样的交流发财,而是希望我们对彼此的文化有更深的准确的理解。我们最后希望各个国家的人民都和平相处,共同走向美好繁荣的生活。

这是我和勒克莱齐奥先生的第二次见面。在西安的时候就约好的,去年年底非常寒冷的时候,勒克莱齐奥先生在许钧教授的陪同下到山东大学演讲,我也参与了这个活动。勒克莱齐奥先生专门从济南坐了动车,到我的家乡高密去看了我的老父亲,也参观了所谓的莫言旧居,刚才先生也提到了他参观所谓的莫言旧居的一些印象和感受。

我当时也没有注意到勒克莱齐奥先生是怎么样走进我们家的大门的。后来把勒克莱齐奥先生送走了之后,我又回到了老家,当时县里面很有艺术水平的摄影师送给我一张照片,这张照片是勒克莱齐奥先生弯腰低头走进我们家房门的照片。这个摄影师知道勒克莱齐奥先生是一个大个子,他也看到了我们家的门口很矮,他预先端着相机埋伏在我们家的门里面,等待着勒克莱齐奥先生弯腰低头。最后他选了一张自己很得意的,命名为“法国人低下了高贵的头颅”。我说这不好,这影响中国作家和法国作家的友谊。他说,你说叫什么名字。我说叫“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

这是徐志摩著名的诗里面的一句话,许钧教授把它翻译给勒克莱齐奥先生可能无法完全创达这句话的意思。在我们的小说中、在我们的诗歌中肯定存在着很多这样的语言现象,翻译家如何处理这个问题?我相信像许钧教授都有自己的办法,会不会在这个过程中加了自己的理解?由此可见翻译工作多方面不容易,翻译家需要具备多么广博的知识,需要具备多么高超的语言技巧,不仅仅翻译字面上的意思,而且要把潜台词、把语言背后的东西、把语言背后的文化现象翻译出来,一句话要加几百字的长长的脚注。

勒克莱齐奥先生去年年底到我的故乡高密之行,给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他确实是很温柔、很和善的人,甚至有一份害羞和腼腆。因为我父亲是一个90多岁的老农民,他这么一个法国的大作家,亲自冒着严寒来看望他,让他非常感动。我父亲的耳朵有一点背,听力已经衰退得很厉害了,但他似乎能够听懂我们说的每一句话。后来我父亲也单独跟我说,向这个大个子的法国人问好,感谢他到高密来看我。

当然,我想一个作家的人格跟他的作品有内在的联系,勒克莱齐奥先生对中国读者来讲现在已经是非常熟悉的作家了,他的作品我看起码有20本翻译成中文,我们都通过翻译了解到他的作品,也深深地感受到他构思故事的能力、人生经验的丰富、观察生活的准确以及翻译成中文的语言的优美和优雅。我不知道该感谢翻译家还是该感谢作家,我想两人是兼而有之,因为作家的语言基础非常好,翻译家的功力非常到位,才能把一种语言比较准确、比较传神地表达出来。我想我们在座的勒克莱齐奥先生的读者,都应该向以许钧等教授为首的法国文学翻译家表示敬意。

勒克莱齐奥先生也是一位非常有趣的人,我记得前不久看过一个媒体采访瑞典学院前常任秘书霍勒斯·恩达尔。他说他在南京非常幸运地遇到了勒克莱齐奥先生,他说你怎么在这里呢,勒克莱齐奥先生说我在南京大学教书,霍勒斯先生就问你教什么呢,勒克莱齐奥先生说我教美术,但是我不懂美术。霍勒斯说这就是典型的勒克莱齐奥的风格。

我们经常看到有一些老师说我教文学但不写小说,我们也经常看到我在恋爱但我不懂爱情的年轻人,或者是我在教美术但我不会画画的老师。看起来很悖论的话里面包含了很丰富的信息和很深刻的人生意义。我想也许是因为我不懂美术,我才可以更好地教美术,也许是因为我不会写小说我才有可能更好地教小说,也许我不懂爱情才可以更投入地谈恋爱,等等依此类推。我想勒克莱齐奥先生是一个非常丰富的人,通过我们今天晚上聆听他的演讲,可以看到或者初步地领略到他丰富的侧面。我们希望今后还有机会再次来聆听勒克莱齐奥先生的演讲。

再次为他给我们这么好的一个晚上而表示感谢。特别感谢许钧教授精彩的翻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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