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escription:作品中充满了对英国教育文化结构的辛辣抨击,它使年轻人充满了尚武思想,变成心甘情愿的战争牺牲品。
弗吉尼亚·伍尔夫:雅各布之屋
《雅各布之屋》是伍尔夫所写的第三部小说。在此之前发表的《远航》和《夜与日》 是用较为传统的创作手法写的。《雅各布之屋》是伍尔夫第一部开始采用意识流手法的实验作品。她不顾事件发生的时间顺序,在描写事物时如电影中镜头般迅速化出化入,贯穿整个作品的是作者的观察和思索。伍尔夫不断变化叙述的角度,甚至创造了一些主要作用只是为了叙述他们对雅各布的印象的人物。雅各布的一生,从童年到离家去剑桥大学读书,到在伦敦有自己房间的独立生活,到他短暂的法国和希腊之行,以及最后在战争中阵亡,都是通过他留在亲友心目中的各种不同印象,以及他的内心活动反映出来的。作者在环境的描写中往往蕴涵着象征意义,往往用评论点出寓意,用人物对事物的观察表现主题。一些评论家指出,在这样一部散文诗般优美却又含义晦涩的作品中,伍尔夫充分写出了她对战争的反感。作品中充满了对英国教育文化结构的辛辣抨击,它使年轻人充满了尚武思想,变成心甘情愿的战争牺牲品;揭示了古老的所谓知识至上的最高学府如何生产着一代又一代傲视众生的、权力和特权的接班人。选读
小说剧透
1
“所以,当然啦,”贝蒂•弗兰德斯写道,一面把脚跟更使劲地往沙子里踩,“没别的办法,只能离开。”
浅蓝色的墨水从她的金笔尖上慢慢地漾出,把停顿号洇成一片模糊;因为她把笔停在了那儿,目光凝滞,泪水渐渐涌满了双眼。整个海湾微微颤抖着;灯塔在摇摆;她产生了幻觉,感到康纳先生小游艇的桅杆像被太阳晒软的蜡烛一样弯着。她迅速眨了眨眼睛。事故是可怕的事情。她又眨了眨眼睛。桅杆是直的;海浪很规则:灯塔笔直地耸立着;但是墨水污迹扩散开了。
“没别的办法,只能离开。”她读着。
“哎,要是雅各布不想玩的话”(她的大儿子阿切尔的影子落在了信纸上,影子在沙滩上呈现出蓝色,她觉得有些凉意——已经是九月三日了),“要是雅各布不想玩的话”,这片污迹真讨厌!时候一定不早了。
“那个烦人的小家伙在哪儿?”她问道,“我看不见他。你跑去找到他。让他马上到这儿来。”“不过幸运的是,”她不去注意那句号,草草写道,“一切似乎都满意地安排好了,虽然我们都挤得像木桶里的鲱鱼一样,而且被迫要忍受那辆儿童车,女房东自然不允许……”
贝蒂•弗兰德斯写给巴富特上尉的信就这样的——长达数页,沾着泪痕。斯卡巴勒离康沃尔七百英里:巴富特上尉在斯卡巴勒:西布鲁克已不在人世。眼泪使她花园中的大丽花像起伏的红色波浪;使温室在她眼中闪烁;使厨房里的刀子闪闪发亮;使教区长的妻子贾维斯太太在教堂里、当赞美诗的乐声奏起、弗兰德斯太太的头低低地俯在小儿子们的头上时,心中想道,婚姻是个堡垒,寡妇则独自在无遮拦的田野里飘零,捡起块石头,拾起几根金色的稻草,孤独,得不到保护,可怜的人们。弗兰德斯太太守寡已经两年了。
“雅——各布!雅——各布!”阿切尔高声喊道。
“斯卡巴勒。”弗兰德斯太太在信封上写上地址,并在下面画上一道粗线;这是她的故乡;是宇宙的中心。可是邮票呢?她在提包里翻找;然后提起提包来包口向下;然后在怀里乱找,劲头十足,使得戴着巴拿马草帽的查尔斯•斯蒂尔举着画笔停了下来。
画笔像只什么被激怒的昆虫的触角,明显地颤动着。瞧那个女人动了起来——还真要站起来——讨厌!他在画布上匆匆抹上一笔紫黑色。因为景色需要。颜色太暗淡了———深浅不一的灰色融入淡紫色,一颗星或一只白色的海鸥就这样悬在空中——和往常一样,太暗淡了。评论家会说画太暗淡了,因为他是个无名之辈,展出不引人注目,他在表链上挂着个十字架,女房东的孩子都很喜欢他,如果女房东喜欢他的画他是很高兴的———她们常常对他的画很感兴趣。
“雅——各布!雅——各布!”阿切尔高声喊道。声音吵得他生气,可是他又喜欢孩子,斯蒂尔神经质地揪扯着调色板上的拳曲着的黑色的小画笔毛。“我看见你弟弟了——我看见你弟弟了。”当阿切尔拖着小铲子慢吞吞地经过他,并且不高兴地瞪着他这个戴眼镜的老先生的时候,他说道。
2
“在那边——在那块大岩石的边上。”斯蒂尔叼着画笔咕哝道,他两眼仍盯着贝蒂•弗兰德斯的后背,一面往外挤赭黄色的颜料。
“雅——各布!雅——各布!”阿切尔高声喊道,接着又慢吞吞地往前走去。
这声音里有着一种特别的悲哀。听起来像是超脱了躯体,超脱了感情,进入到世界之中,孤单而得不到任何反响,撞碎在了岩石之上。
斯蒂尔皱着眉头,但是黑色的效果很使他高兴——正是那个色调把其余的画面结合成了一个整体。“啊,人到五十岁还能学画画呢!那是橙红色……”他找到了恰到好处的色彩,便抬起头来,却惊恐地看到一层云团笼罩在了海湾上空。
弗兰德斯太太站了起来,左右拍打着外衣上的沙子,然后拿起了黑遮阳伞。
那块岩石呈褐色或者更确切地说是黑色,是那种从沙滩上兀地耸起的、坚固的、给人以原始感觉的岩石。波浪状层层叠叠的贝壳使岩石表面十分粗糙,缕缕干海藻散布其间,一个小男孩必须把腿迈得开开的,而且还得有点英雄的感觉,才能攀到岩顶。
但是在岩石的顶上有一个满是水的坑,坑底是细沙;坑边粘着一团黏糊糊的水母和一些贻贝。一条鱼蹿过水面。黄褐色水藻的边缘漂动着,一只壳子呈乳白色的螃蟹爬了出来——
“啊,一只大螃蟹。”雅各布喃喃道——并且开始用柔弱的脚在坑底细沙上爬行。好啦!雅各布把手猛地伸进水里。螃蟹凉凉的,非常轻。可是水里满是沙子了,因此雅各布匆匆往下爬,他把提桶举在身前正要往下跳时,突然看见一个大块头男人和女人并排直挺挺地躺在下面,他们的脸红得厉害。
一个大块头男人和女人(这是潮水涨得早的日子)一动不动地并排躺在那里,头枕在手绢上,离海水只有几英尺,两三只海鸥优雅地沿着涌向海滩的波浪飞翔,在他们靴子附近停落下来。
枕在印花大手绢上的大红脸向上瞪着雅各布。雅各布向下瞪着他们。雅各布十分小心地拿着提桶,然后不慌不忙地跳了下去,先是若无其事地小跑着,但随着海浪的白色泡沫向他涌来,他越跑越快,并且不得不转来转去地躲开涌来的海水,海鸥在他面前飞起,飘然飞开去,在稍远处再次落下。
一个大个子黑人妇女坐在沙滩上。他向她跑去。
“阿奶!阿奶!”他哭喊道,在每一阵喘息的顶点抽搭着喊出声来。
海浪涌过她的四周。她是一块岩石,布满了海藻,一压就发出噗噗声。他迷路了。
他站在那儿。他的脸镇静了下来。他正要大喊时,突然在悬崖脚下、在发黑的树枝和稻草下面,他看见了一个完整的头骨———也许是牛的头骨,也许是一个上头还有牙齿的头骨。他抽泣着但同时又心不在焉地越跑越远,直到把头骨抱在怀里时为止。
“他在那儿呢!”弗兰德斯太太叫道,她几秒钟就走过整个海滩绕到岩石这边来了。“他拿的是什么东西?放下,雅各布!马上扔掉!我就知道是个让人讨厌的东西。你为什么没有和我们在一起?淘气的孩子!现在把那东西放下。你们俩都跟我来。”她说着一下转过身来,一只手拉着阿切尔,另一只手摸索着找雅各布的胳膊,但是雅各布低头一躲拾起了羊颌骨,颌骨已经松开了。
弗兰德斯太太甩动着手提包,紧抓住遮阳伞,牵着阿切尔的手,嘴里讲着使可怜的柯瑙先生失去了一只眼睛的那场火药爆炸的故事,急匆匆地沿那条陡峭的小径走去,心底深处始终感觉到有种埋藏着的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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