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escription:《几乎没有记忆》收入她85篇各具特性的小说,形式灵活,极富冲击力。
莉迪亚·戴维斯《几乎没有记忆》
2013年布克奖国际奖获奖作家的小说集。这些作品大部分都不属于传统的“故事”,因为作品里的主人公没有名字,作为故事背景的小镇或州也是无名的。在这里,我们找不到一个正式的故事应该有的开始、发展和结局。没有平白无故的大段描述,没有“现实主义”的冗余。
莉迪亚·戴维斯的独特性在于她十分擅长对于语言的重构,故事在她笔下像短章、像笔记,又像心理分析,在她的作品中,文字的词汇量并不大,展现的意蕴却无比丰厚,她因此也被认为是无法归类的作家。《几乎没有记忆》收入她85篇各具特性的小说,形式灵活,极富冲击力。
▲莉迪亚·戴维斯
关于作家
“深具创造力,精巧而又难以归类。我们从未读到过的东西,一种短篇小说的新形式。”这是布克奖国际奖评委会对莉迪亚·戴维斯作品的评价。
从写作伊始,莉迪亚·戴维斯就一直是文学奖项的宠儿:曾获古根海姆奖、兰南文学奖、麦克阿瑟“天才奖”。2013年,美国艺术与文学学院为其颁发功勋奖章。
风格颇为后现代的美国小说家戴夫·埃格斯称莉迪亚·戴维斯是“当今在世的少数无可否认的独特的文体家。她发明了一种完全朝向自身的类型——一种结合了诗歌的简洁及准确、短篇小说的讽刺手法及对于存在本质清晰的、外科医生般的探寻的形式”。而曾在《纽约客》 上撰文狠批保罗·奥斯特的评论家詹姆斯·伍德也非常赞赏她。在一篇名为《自我之歌》的书评里,他认为莉迪亚·戴维斯的写作“结合了清晰、格言般的简洁、形式上的创新、狡猾的喜感、形而上的绝望、哲学的压力及人类的智慧”,她的作品在“美国写作中很可能是独一无二的”。面对她的作品时,作家科尔姆·托宾说:“我感到自己遭遇了一个最具原创力、最大胆的头脑,常常在一个段落之内,既有奇异、锐利的想象,又有温柔、痛苦和狂欢。”
节选
奥兰多太太的恐惧
奥兰多太太的世界是黑暗的。她知道她家里哪些东西是危险的:煤气灶、陡峭的楼梯、湿滑的浴缸、几处安装得很差的线路。对于外面哪些东西是危险的她也知道一些,但不全知道。她对于自己的无知感到很恐慌,于是总是热切地关注关于犯罪和灾难的信息。
虽然她做好了一切防范,但无论怎样防范都还是不够充分。她试着为突然袭来的饥饿感、寒冷、无聊、大出血做好准备。她总随身携带创可贴、别针和一把刀。在车里,她放了很多东西,包括一段绳子和一把哨子,外加一本等她女儿时读的英国社会史,她的女儿总是要花很多时间购物。
总的来说她喜欢和男人在一起:他们能够提供保护,不仅因为他们体形更大,还因为他们看待世界时理性的态度。她欣赏审慎,尊敬那种会提前订座位的人,以及在回答她的问题前会思索片刻的人。她信奉请律师,并且觉得和律师说话更舒服,因为他们所说的一个字都是受到法律认可的。不过她会叫她的女儿或是一个女朋友和她一起去市中心逛街,而不是一个人去。
在市中心,她曾经在一架电梯里被某个男人袭击。那是一个晚上,那个男人是黑人,她不熟悉那个街区。那时候她还比较年轻。她在拥挤的巴士上被非礼过几次。有一次,在咖啡店里,一场争执过后,一个激动的服务生往她的手上泼了咖啡。
在城市里她害怕坐上错误的地铁,但她不会向一个较低阶层的陌生人问路。她会经过许多正计划着不同犯罪行为的黑人。随便什么人都可能抢劫她,连女人也是。
在家里时,她会和她女儿连打几个小时的电话,她听说的都是关于灾难的预感。她不喜欢表达满足感,因为她害怕那会毁掉一段好运气。如果她确实说了某件事进展得不错,说话的时候她会压低声音,而且说完以后她会敲敲放电话的桌子。她的女儿们说得很少,因为她们知道她会从她们的话中发现什么事情不对劲——要不就是她们的健康,要不就是她们的婚姻。
有一天她在电话里给她们讲了一个故事。她一个人在市中心购物,她走出车子,进了一家布料店。她看了看布料,但是什么也没买,虽然她装了几块布样到包里。人行道上有很多黑人在闲晃,她们搞得她很紧张。她走向她的车。她拿出钥匙,突然一只手从车底下伸出来抓住了她的脚踝。有人一直躺在车底下,现在他用他黑色的手抓她穿丝袜的脚踝,用一种被身上车子闷住的声音命令她放下包走开。她照做了,尽管她都很难站稳。她在一栋大楼的外墙那儿等着,看着她的包,但它还在路沿那儿,并没有移动。有几个人瞟了瞟她。然后她走到车子旁,跪在路边往车底下看。她可以看见车外马路上的阳光,以及车底下的一些管道:没有人。她捡起包开车回家。
她的女儿们不相信她的故事。她们问她,为什么一个男人要在光天化日之下,做这么奇怪的事。她们指出他当时不可能就那样消失了,就那样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对她们的不相信感到愤怒,她不喜欢她们说什么光天化日和无影无踪。
在她被人袭击脚踝的几天后,另一件让她不安的事发生了。一天晚上她开车前往沙滩旁边的一个停车场,这样她就可以坐在车里透过车窗看夕阳,她时不时会开车去那儿。然而,这天晚上,当她往海边的木板路上看时,她看到的不是她平常看到的平静而荒凉的海滩,而是看到一小团人围在一个像是躺在沙滩上的东西旁边。
她马上好奇起来,但她有点想开车离开,既不看夕阳,也不去看沙滩上发生了什么事。她试着去想那可能是什么东西。它可能是某种动物,因为人们不会盯着一个不是活物或曾经是活物的东西看那么久。她想象那是一条大鱼。它必须大,因为小鱼没有那么有趣,像水母这样也很小的东西同样不是那么有趣。她想象那是一只海豚,或是一条鲨鱼。也可能是一头海豹。它很可能已经死了,但也有可能正在死去,而这团人正在专注地看着它死去。
现在,奥兰多太太必须亲眼去看看发生了什么。她拿起包走出车子,锁上车,跨过一道低矮的水泥墙,然后陷到了沙子里。她穿着高跟鞋,艰难地、缓慢地走在沙子里,双腿分得很开,她抓着她闪闪发光的坚硬的皮包包带,包剧烈地前后摆动。在海风的吹拂下,她的花裙子贴着大腿,裙摆在她的膝盖处欢快地飘荡,但她坚实的银色卷发却丝毫不动,她皱着眉头向前跋涉。
她走入人群中,往地下看。沙子上躺着的不是一条鱼或一头海豹,而是一个年轻男人。他笔直地躺着,双腿紧并着,双手放在身旁。他已经死了。有人用报纸盖住了他,但海风将报纸吹了起来,渐渐地它们掀起来,滚过沙子,绊住了围观者的脚。最后,一个在奥兰多太太看起来像墨西哥人的黑皮肤男人用脚慢慢推开了最后一张报纸,现在所有人都能好好看清楚这个人死去的人了。他英俊而纤瘦,他的皮肤是灰色的,有的地方开始显出了黄色。
奥兰多太太全神贯注地看着。她瞟了瞟周围的人,知道他们也都看得很忘我。一个溺水者。这是一个溺水者。甚至有可能是自杀。
她艰难地退出去。回到家后,她立刻打电话给她的女儿们,告诉她们她的见闻。她第一句话是说她在沙滩上看见了一个死人,一个溺水的男人,然后她从头开始告诉她们更多的情况。她的女儿们感到不安,因为每次她说这个故事时都变得极度兴奋。
接下来的几天,她都在家里待着。然后她突然出门去了一个朋友家。她告诉这个朋友她接到了一通下流的电话,那天晚上她就住在朋友家里。第二天回家时,她觉得有人闯进了她家,因为有些东西不见了。后来她在一些奇怪的地方找到了每一件东西,但她仍然无法甩掉那种曾有人闯入家里的感觉。
她坐在家里,一边为闯入者担惊受怕,一边留意着可能会出什么事。坐在家里的时候,尤其是晚上时,她经常会听到奇怪的声响,她确信有小偷正躲在她的窗户底下。那么她必须走出去,从外面察看她的房子。她围着房子转,并没有看见什么小偷,于是又走了回来。但坐了半个小时她又感到她必须出去从外面察看她的房子。
她不停地进进出出,第二天她还是不停地进进出出。然后她就待在家里打电话,眼睛留心着门和窗,对奇怪的影子保持警觉,这之后的一段时间她不会出门,除了大清早出去检查泥土上的脚印。
(《几乎没有记忆》[美]莉迪亚·戴维斯/著,吴永熹/译,重庆大学出版社2015年1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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