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漠之约】你知道世界的真相吗？

你知道世界的真相吗？

雪漠

有一位大学老师，是位批评家，看了《老子的心事》之后，他说，雪漠对《道德经》的解读，内容广度上肯定超越了老子本身。对吗？有道理，因为时代的信息不一样。不是说雪漠的境界超越了老子，而是雪漠对《道德经》的解读，其思考的内容超越了老子本身的范围，毕竟时代不一样了，两千多年前，老子时代的信息很有限，不可与现代相比。同样的，我们对《论语》的解读，也跟解读老子一样，在内容广度上超越前人，但我们不能取代孔子。所以，后人的解读超越前人是应该的，因为时代不一样，就像我们现代平民的生活，很多方面都超越了过去的皇帝。

在《论语》中，孔子这样评价宁武子，“邦有道则知，邦无道则愚，其知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意思是，如果国家政治清明的时候，宁武子很聪明，有智慧，积极有为；如果国家政治混乱的时候，他就变得非常愚钝、笨拙。他的聪明别人都能达到，但是他的愚，别人达不到。其实，宁武子的愚，是一种大智若愚。他遇到智者则智，遇到愚者则愚。邦有道的时候，智，积极进取；邦无道的时候，愚，显得非常愚笨，这也是一种大智慧。

但是，屈原却非常痛苦。为什么？邦无道的时候，他想积极有为，却发现周边都是奸佞之人，所以他非常痛苦，他不可能积极有为。在战国时期那种环境中，所有积极有为者，可能都会痛苦而死。屈原被顷襄王再次流放之后，满怀悲愤之情来到江滨，在河边遇到一位渔夫，渔夫知道他的遭遇之后，就劝他，“圣人不凝滞于物，而能与世推移。世人皆浊，何不淈其泥而扬其波？众人皆醉，何不哺其糟而歠其醨？何故深思高举，自令放为？”但屈原还是想不通，就跳江自杀了。渔父莞尔而笑，鼓枻而去。乃歌曰：“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那么，渔夫说得对吗？对的。邦有道，则经世致用；邦无道，则悄然隐退。

但问题是，有时候，邦有道，邦无道，我们是不知道的。我们知道的有道或无道，都是以自己的标准来衡量，而自己的标准，往往不一定准确。一个农民的儿子，是不可能懂政治的，除非他经过了严格的训练，如接受党校这样的机构的培养，否则他不可能懂政治。

在《凉州词》中，凉州老百姓为什么起来造反？因为当时的老百姓都认为，苦难来源于贪官梅树楠，都认为齐飞卿的死，与那些贪官腐败有关。后来，在戈壁滩上，梅树楠的老婆徐氏跟董利文有个对话，谈到了另外一种真相，就是在当时整个清朝政府都完全腐败了，一个小小的县官，是决定不了局势的。从中，我们可以看出，徐氏的境界绝不是农民所能达到的，因为她是知县的老婆，她看得会更高、更远。而农民的眼界永远只是农民的眼界，他不知道整个世界的大势。

有时候，我们认为的很多东西，其实是所处环境造成的。环境让我们陷入一种局限，看不到世界的真相。真相是什么？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真相。每个人的心决定着对世界的看法。许多时候，我们认为的智，其实不是智。所以，对于不理解的东西，我们尽量地不说。

邦有道，邦无道的标准，只有两个字——民生。明朝还初道人洪应明在《菜根谭》中说：“好察非明，能察能不察之谓明。”意思就是，我们善于洞察一切的时候，这不是真正的智慧和聪明。有些可察，有些不可察，明白自己心的局限性，才是真正的智慧和聪明。

比如，小孩子心中的世界，和大人心中的世界是不一样的。武大郎心中的世界，烧饼高于一切，他的眼中都是好人，只有在发现了潘金莲出轨之后，才知道世界上还有坏人。武松眼中的世界和武大郎眼中的世界不一样。潘金莲眼中的女人，都跟她一样。西门庆眼中的男人，也都和他一样。

“必胜非勇，能胜能不胜之谓勇。”意思是，老是和别人斗来斗去的时候，不是真正的勇敢。真正的勇敢，有时候会妥协。世界是心的倒影。很多时候，我们是不了解世界真相的。那么，世界的真相是什么呢？因人而异。

在《三国演义》中，很多人认为，杨修之死，是因为曹操嫉妒他——比如曹操在门上写了一个“活”字，杨修明白了他的心思，曹操嫉妒。曹操在一盒酥上写了“一合酥”，杨修就与大家把酥分了，曹操嫉妒。曹操“梦中杀人”，杨修发现了他的心事，曹操嫉妒——真是这样吗？根本不是。曹操是个爱才的人。

那么，事实的真相是，杨修介入了曹操两个儿子之间的权力争夺，曹植和曹丕斗得不可开交，两败俱伤。刚开始，曹操倾向于曹植，他很爱曹植，但是慢慢发现，曹植是个扶不起的人。我告诉大家，曹植肯定不如曹丕。为什么？曹植是个文人。一个文人不一定就是个好政治家，而曹丕可能是个比较好的政治家。曹操明白这一点之后，就不想让两人斗来斗去了。这时候，杨修仍然为曹植出谋划策，仍然在跟曹丕斗，所以曹操毅然将曹植身边的羽翼剪掉。这是真相。不是说杨修多么得聪明，多么得好察，曹操多么得嫉妒，不是这样的。曹操看到的世界，和杨修看到的世界不一样。同样的，罗贯中看到的世界，和雪漠看到的世界也是不一样的。罗贯中看到的就是曹操的嫉妒，所以在小说中就会这样写，但雪漠看到的是更为深层的东西。

那么，宁武子知道邦有道的时候，他就积极而为，而邦无道的时候，他就隐退，显得很愚笨，愚不可及。生活中，有些人是很吉祥的，有些人是不吉祥的。很吉祥的人，就是该智的时候智，不该智的时候不智，因为每个人的眼界高不过自己的心。所以老祖宗说，察见渊鱼者不祥。我们不要让自己太智了，有时候的智是自作聪明。事事聪明不是真聪明。很多做大事的人，看起来不聪明，笨笨的，而外表看起来很聪明的人，却做不了大事。为什么？看起来聪明的人，不是真聪明；看起来智慧的人，不一定是真智慧。

有时候的迟钝和木讷是我们赢得美好生活的手段和智慧。那些看起来笨笨的、迟钝的人，似乎什么都不懂，其实他们什么都懂。

每个人的世界，高不过自己的心。我们在没有成为智者之前，有时候，该智的时候智，不该智的时候不智，不要过于地自作聪明。自作聪明的人，不吉祥。很多人品头论足，谈论世界，指点江山，激扬文字，对吗？不好说，因为我们到不了一个高度，就不知道世界的真相。井中之蛙只能看到巴掌大的天；天空中飞翔的大雁，它看到的世界会更大、更广；而鲲鹏，“不知其几千里也”，看到的世界就更不一样了。所以，我们要承认自己的局限，承认自己的愚钝，承认自己不是全知全能的人，这样看世界的时候，就会明白，世界并不是我们想象的那样简单。

所以，世界的真相，生命的真相，人性的真相，命运的真相，灵魂的真相，等等，各有其解。心不同，其真相就不同。

——2021年7月10日写于武威雪漠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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