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漠之约】“忠恕”背后的信仰之光

“忠恕”背后的信仰之光

雪漠

过去，君子可以不在乎世界。为什么？因为很多人都在找君子，都会向往君子。农耕文明时代，信息很少，人们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可以闻香识人，那时候“酒香不怕巷子深”，所以君子不在乎世界，也不在乎社会评价。作为一种内证，这是必要的。

但是，到了今天，“酒香也怕巷子深”，君子真的不在乎社会评价的时候，那么君子的力量是很有限的，因为时代不一样了。当大量的信息席卷而来的时候，很多人已经丧失了判断和选择，所以，这时候君子要发出自己的声音。

在我的生命中，有两点是一以贯之的：第一学习；第二分享。学习学习再学习，分享分享再分享，生命不息，学习不止，分享不止。当然，我分享的方式有两种：第一讲课，第二写作。所以，学习和分享是我的生命常态。

每个人都要有自己的一种生命流程。那么，孔夫子的生命流程就是忠和恕。有一天，孔子对曾子说，我的思想和行为是一贯的，做事有一个基本的准则。有人不理解，就问曾子是什么原因？曾子说，“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也就是说，孔夫子做任何事情，都有一个主线，对己以忠为主，对外以恕为主。

关于忠，有多种表述和含义，它不仅仅是我们常说的忠。

第一，忠于梦想。孔夫子特别强调三十而立的“立”。他自己的“立”就是，传播自己的思想，传播中国文化，传承中华文明。从《论语》中，我们可以看到，从“学而时习之”，一直到后来，孔夫子一生都在实践着自己的梦想，他关注的对象永远是文化和社会，所以他成了圣人。那么，我们一定要给自己确立一个目标，就是我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这是最重要的人生主题。如果一辈子能做到不忘初心，牢记使命，那么你就做到了忠，就有可能成功。

第二，忠于职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工作和职务，那么忠于职守是最基本的要求，在其位，就要谋其政。比如，我们的志愿者，每过一段时间，我们都会进行考评，看看自己做了什么，有什么样的成果。一切以成果说话。有成果者，就是忠于自己的职守；没有成果者，就要看看自己是不是虚度了光阴。

作为一个作家，雪漠就要忠于写作。有一天，我看到自己写的那十多本文化书籍时，忽然想到，如果有读者实在没有那么多的时间，看了几十本书之后，仍然不知所云，那该怎么办？于是，我就写了《雪漠心学概论》。注意，这也是一种忠。一个作家的忠就是忠于读者、忠于社会的需求，读者和社会需要什么，那么作家就要奉献什么。所以，一个作家的担当就是写作。比如巴金，一辈子“讲真话，把心交给读者”，所以他被誉为“世纪良知”，赢得了广大读者的爱戴和敬仰。

第三，忠于事业。像我们倡导的忠，不仅仅是忠于某个人，而更多的是忠于一份事业。当然，事业有两种：一是个人的事业，就是立的内容，自己一生要做什么事情。二是共同的事业，就是一个国家和民族共有的事业。

今年是我们党建党一百周年，回顾往昔，在那段波澜壮阔的历史时期，确实有一批仁人志士为了革命事业而抛头颅洒热血，现在回想起来，我们都会被很多东西所感动。比如，当红军长征到达陕北的时候，中央红军只有一万余人，而张国焘的部队有八万多人。徐海东，作为张国焘的老部下，他管着其中的一个军，并且也先期抵达了陕北。这时，毛泽东不知道徐海东到底是听中央的还是听张国焘的？因为那时，张国焘已另立“中央”，毛泽东就试探性地向徐海东借钱。关键时刻，徐海东说，一个共产党员，应该无条件地服务中央。于是，他只留下一点生活费，其他的全部都划拨给了中央红军。这就是忠于事业。如果他只是忠于某个人，而损害民族和国家事业的时候，这种忠是没有意义的。

第四，忠于国家。任何一个背叛国家的人都将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为什么？因为忠于国家、忠于民族是一个底线。在人类历史的发展过程中，任何背叛民族、背叛国家的人，都是一个不被认可的人，都会被世人所唾弃。

孔夫子也忠于自己的国家。他周游列国之后，仍然回到了鲁国，在鲁国开创私学，培养了大量的人才。虽然鲁国因为诸多原因，没有成为战国七雄，后来也慢慢地灭亡了，但是鲁国文化依托于孔夫子传承了下来。孔夫子传承的文明中，有很多都是鲁国本有的东西。

所以，我们不要传播负能量，不要唱衰自己的民族和国家。十多年前，我去海外访学的时候，就发现有一批唱衰的人，老是在唱衰唱衰，唱到今天，我们的国家不但没有衰，而且越加蒸蒸日上。但是，今天仍然有很多唱衰的人，唯恐天下不乱。

第五，忠于朋友。忠于朋友也是一个底线。我和一些人交往的时候，一旦成为朋友，我会对他非常好。无论他对我怎么样，我都会初心不改。我忠于朋友，其实不是忠于某个人，而是忠于一种做人的准则。所以，跟朋友相交的时候，我们要有一颗忠心，忠于友谊，忠于伦理。最为典型的例子，就是普京对恩师索布恰克的忠诚，也正是他的这份忠诚，得到了叶利钦的器重，于是他成了俄罗斯总统。那么，这个忠，其实就是义，所以忠和义总是密切联系在一起的。

那么，除了忠，还有恕。什么是恕？就是理解别人，宽恕别人，严于律己，宽以待人。对不符合自己心意的所有的人和所有的行为，都以恕为主。在基督教文化中，专门讲到了宽恕，就是理解之后的一种不苛求，永远不要苛求别人像你一样或跟你一样。

恕，上面是如，下面是心。如是如如不动的意思。你心里知道怎么回事，但不去在乎。即便有一些不理解的东西，你的心也是如如不动的。这种解释虽然有点牵强附会，但正好和“恕”的含义相符合。也就是说，不去在乎世界怎么样，永远保持自己的那颗仁心，但同时又能宽恕他人，宽恕世界。这与鲁迅的“一个也不宽恕”是不一样的。当然，鲁迅的“不宽恕”里，有种恨铁不成钢的味道，在特写的历史条件下，他有他的道理。

真正的宽恕源于爱，源于慈悲。像耶稣，当别人把他钉到十字架上的时候，他还在默默地祈祷：主啊，请宽恕他们吧，他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像《爱不落下》中的“丫头”，她在临终之前，给父亲写信，给哥哥写信，忏悔自己过去的不懂事，宽恕了所有的一切，与亲人达成了一种和解。为什么？因为懂得，所以放下；因为慈悲，所以宽恕。她知道一切都会过去，一切都是梦幻泡影，没有什么可执著的。

孔子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不希望别人怎么对待你，你就不要怎么对待别人。你不希望别人对你指手画脚，那你也不要对别人指手画脚。国与国之间，在处理相互关系时也是如此。比如，1953年12月31日，周恩来总理在接见印度政府代表团时，就首次提出了和平共处五项原则，包括互不干涉内政、平等互惠、和平共处等，这就是孔子思想的一种当代妙用。

“忠恕”二字，下面都是心字底，都跟心有关系，所以忠与恕都有一种信仰之光，它们都跟心灵有关。忠，是对某个准则或某个存在无条件地服从；恕，跟你有关系的事物无条件地宽恕。一个是内证，要求是忠；一个是外达，要求是恕。当一个人对内做到忠、对外做到恕的时候，那么他的人格的力量就呈现出来了。如果我们能做到这两个字，那么我们的人生就不会有大的问题，我们的社会关系就会趋向和谐。

——2021年6月24日写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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