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escription:有时,我最看重的,也不是那些恢宏的历史事件,而仅仅是一份感动。
雪漠:文学之路上的贵人们
请完南安中学的东客后,我又去请双城中学的同事。在这儿,我也教学多年。
在双城中学,我最先分在一间有电视的房间里,那时候,电视还是很稀缺的,不像现在这样普及,所以每天总有很多人来看电视。我就找到校长,要求换一间独立的房子。最初,学校不太愿意,幸好有个女老师人很好,叫杨金莲,看过《长烟落日处》,知道我在写小说,就主动对领导说,小陈老师要写东西,需要安静,我不要紧。然后,她就将自己的房间换给了我,自己住进了电视房。
从此,我又有了一间非常安静的房间,那房间在果树园后面,校园的最南面,环境很幽静,无论禅修还是写作,都是上好的地方。我每天不上课时,就在那房子里读书静修。校园生活的一切喧嚣从远处飘来,就融入了树林里的虫鸣和鸟叫,形成了一种独特的、自然的音乐,非常美。我很感谢杨金莲老师,她给了我一个很好的写作环境,比我往日里待过的任何一个地方都要好。
除了上课,我仍是离群索居,或读书,或修行。那时节,我修行占的时间很多,真正的写作并没有开始,我一遍一遍地写,就像西西弗斯一遍一遍地把石头推到山上,但始终写不出我想要的感觉。1990年的某一天,我得了重感冒,提不起劲,没精神写小说,就中断了小说的创作,开始写其他东西。
记得,那时的我,经济上一直不宽裕,一个月的工资只有几十块。为了解决经济上的困境,而且也恰好收集了一些民间资料,我就想写一部书,帮助人们了解“江湖”。于是我花了一个多月,写了一部叫《江湖内幕黑话考》的书,寄给了上海文艺出版社,书很快就出版了,那是1991年的事。
那书的稿费不高,只有几千元,但那时的钱还很值钱,也就解除了我的许多困境。而且,虽然我觉得那书价值不高,也不算是严格意义上的创作,但是许多人都觉得它很有价值,出版后,就在武威引起了反响。1992年时,此书叫武威宣传部上报到省上,还获了甘肃省社会科学最高奖。
一位大学教授路过武威时,见了我。他很喜欢我,希望我能考他的研究生,可惜我只有中专文凭。我安慰他说,不要紧,我还是写我的文章吧,以后叫你的硕士、博士们研究我的作品。后来,真的这样了。我的小说真成了北京大学、复旦大学、中央民族大学、同济大学、兰州大学等高校师生的研究课题,有好些人研究我的小说获得了博士、硕士学位。
现在看来,《江湖内幕黑话考》最大的作用,不是那稿费,也不是那奖项,而是为我跟上海文艺出版社牵了线,让我认识了编辑吴金海老师。差不多十年后,《大漠祭》在上海出版,责任编辑也是吴金海。
那时,我一直跟吴金海老师有书信往来,他建议我好好为农民写一部书,我也这么想,就很高兴地答应了。他也很高兴,给了我很多很好的建议,还一再鼓励我,叫我要着重写西部农民的生存状况。这些话,都说到我的心里去了,当然,我不仅仅想要写好西部农民的生存状况,还想保留西部的独特文化,以及那种文化所承载的精神。我就把这些想法都跟他说了。他的很多建议,都给了我很好的启迪。当时,我答应了吴金海老师,没想到,真正实现这个承诺,已是十年后的事了,但幸好,我没叫他白等。他看了作品后很是欢喜,立刻就送审了,没过多久,《大漠祭》就出版了。后来,他在《白虎关》的作品研讨会中,说在跟他联系的作者中,我是唯一一个听了他的话,拿出了过硬作品的人,我俩都兑现了自己的承诺。
吴金海老师的慧眼,促成了《大漠祭》在上海的出版。吴金海老师是我生命中的贵人之一。而我对他最好的回报,就是让他编了《大漠祭》和《白虎关》这两部小说——本来,我打算把《猎原》也给他的,但那段时间,我父亲正在生病,我需要钱,所以就把稿子给了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因为他们的起印数高。
我的生命中有很多贵人,吴金海是,雷达老师也是。
在鲁迅文学院进修时,每个学员都要选择一位导师。我想选雷达老师,可雷达老师觉得,我该趁着这个机会,多认识一个能帮助我的编辑。他劝我说,雪漠,你什么时候需要我,我都会帮你。现在,你要选择一个好编辑,让他在创作上具体指点你。我跟你之间,别在乎有没有这个名分。但我还是坚持选他,我说,雷老师,您当然不在乎,可历史在乎。您想,将来,作为雪漠的老师,您会多么自豪啊。这句话听起来可能很狂妄,但我是真诚的,我总想让所有老师都感到欣慰,都为我自豪。
雷达老师,就是我非常感恩的老师之一。
《大漠祭》的全国知名,最主要的,还是雷达老师的全力推荐。
雷达老师是国内评论界的泰斗,他的推荐及认可,直接改变了我的文学命运。当时,我们并不认识,我也没什么名气,是甘肃省作协主席王家达先生专门写信给他,向他推荐的《大漠祭》。他看过之后,就在《光明日报》《文学报》《小说评论》等报刊上发表文章,评论《大漠祭》,而且,他不管在什么场合,碰到什么人,都会推荐《大漠祭》。比如,2000年中国小说排行榜评选时,他把《大漠祭》推荐给中国小说学会,评论家看过都觉得好,《大漠祭》就入选了当年的中国小说排行榜;2002年第三届冯牧文学奖的初评名单中,本来是没有《大漠祭》的,也是雷达老师向评委们推荐,评委们觉得不错,将《大漠祭》补入候选名单,才有了后来的全票通过并获得冯牧文学奖;《大漠祭》能入围茅盾文学奖和第五届国家图书奖,也是因为雷达老师的推荐。我到鲁迅文学院上学之前,我们一直没见过面。《大漠祭》获得认可后,我有了去北京进修的机会,才认识了他。我一直认为,我的成功,不是我个人的成功,而是很多人的成功。他们或帮助过我,或点拨过我,是他们的善行成就了我。不管他们是名人,还是农民,我都会将他们的善心、善行、善言牢记在心。而且,我会用自己的方式,对他们表达我的感恩。我总觉得,世界无常,生命在不断走向死亡,从短短一生来看,每个人都注定是生命中的过客,但有些东西,却是值得铭记,甚至定格的。
有时,我最看重的,也不是那些恢宏的历史事件,而仅仅是一份感动。
在读《阿含经》时,最让我感动的一个细节是,释迦牟尼对阿难说,阿难,我背疼。
那时,感动了我的,不是金光四射的佛陀,而是一个鲜活的、生病的老人。我向往的,不是一个受万人敬仰、名垂千古的教主,而是一个无我利他的老人。正是那份向往,让我走过了许许多多痛苦煎熬的日子,最终走到了今天。我也想做一个释迦牟尼那样的人。我希望,在活着时,能做些他常做的那些事。因为我知道,很多人都陷入了灵魂的困境,很多人都有无数的热恼和迷惑,他们都在寻找一种能让灵魂得到清凉的东西。但是,真正能帮助他们的人,并不多。在这个充满了功利和欲望的社会,佛陀的精神弥足珍贵,它就像夜空中的北斗星,虽然不能照亮整片天空,却能给人指明方向。对于一个在黑暗中迷路的人来说,只要生命中能看到北斗星,他就不会绝望。
——摘自《一个人的西部》 雪漠著 人民文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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