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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漠:作品的复杂,是心灵历程的复杂

2015-01-31 04:52 From: www.xuemo.cn/en Author: Xue Mo Culture Browse: 44574247 Times
Description:只要有颗向上的心,能守住人的良知,不管他能飞多高,飞向哪一个山峰,我们都祝福他。

雪漠:作品的复杂,是心灵历程的复杂

很多人都觉得,我的作品很复杂,好像包纳了整个世界,于是以为我的经历也很复杂。实际上,我的经历一点都不复杂。真正复杂的,是我的心灵历程。或者说,我在心灵寻觅时,那些不寻常的经历。

我在小说《无死的金刚心》中描写了一个远离青藏高原,到印度寻找真理的僧人。这个僧人是个真实存在的历史人物。当年,他放弃法王的宝座,放弃世间财富,甚至放弃至美的爱情,经历千辛万苦,去寻找一个他需要寻找的世界。最后他找到了,于是回到雪域,创立了香巴噶举和它那独步千古的文化。你可以把这段寻觅当成他的故事,也可以将其视为我的灵魂历练,但实际上,我写的是整个人类的诸多寻觅。因此,这部小说中,有很多关于生命、灵魂、信仰、人生的话题,也集合了整个人类——包括现代人——的诸多思考。它不是一部普通的大师传记,而是一部有着巨大启示意义的心灵小说。

其实,我们每个人都跟这个主人公一样,在寻找一种东西。只不过,不同的人,寻找的东西可能也有所不同。但本质上看,我们都在寻找自己心灵、信仰和灵魂的载体。就是说,寻找这个东西的同时,我们也在满足着精神层面的某种需要,完成着精神层面的某种升华。没人知道自己的寻觅能否如愿,找到了又能怎样,但那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每个人都在寻找的路上。

书写这种超越肉体和物质的精神追求,是我跟一些作家的不同之处。而且,我会继续写下去。直到有一天,我觉得该说的话已经说完了,可能就不写了。那时,我可能会“说”另一种话,比如抢救凉州文化,或者再为家乡写一部关于凉州文化的书。但现在,我心里总有无数的歌,想要喷出来。那么,我就任它自由喷涌。我不在乎有没有人愿意听,也不在乎它能给我带来什么。因为,我在乎也罢,不在乎也罢,它们都会很快消失。一切都会很快消失。金钱如此,喝彩更是如此。唯一消逝不了的,就是文化和精神的载体,例如我的书。只要人类仍然有向往,这种文化与精神就会一直传承下去,它们的载体也会一直传下去,进而实现一种相对的永恒。

回到现实生活中,你就会发现,我的经历其实非常简单:先当老师,再到教委,然后再当老师,最后当作家。说白了,就是一个农民的儿子考上师范,参加工作,然后换了一份工作。这种经历很普通,很多人都跟我差不多,包括一些作家。那么,为什么他们无法展示出这样的复杂与博大呢?

首先,我借助教委工作的便利,走遍了整个凉州,甚至深入老山、沙漠,积累了大量创作素材,对凉州百姓的生活,以及凉州那块土地,都像对自家手掌般熟悉。

第二,面对世界时,我始终保持开放的学习心态。在我眼中,一切优秀文化,都是人类共有的智慧,都是滋养我成长的精神食粮。它们不会,也不可能变成我的精神枷锁。因此,我才走出闭塞偏僻的西部村庄,走出农民和教师的视野,成长为雪漠。我总是要求自己,要将今日之所学,变成明日进步的基石,不能像猴子掰苞谷那样,边掰边丢。所以,三十多岁时,我已构建了独特、丰富的知识体系,涉及宗教、哲学、文学,还有一些民俗学、大文化等各个领域。而且,我习惯将所有知识用于文学,又将文学用于传递我的思想。所以,我的作品也罢,思想也罢,都呈现出世界般的复杂与丰富。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我花了二十年时间,几乎与世隔绝地修炼人格,借助一种大善的熏习,在心灵上超越了自我与环境的束缚,进入了一种大部分人都无法进入的境界。当我用大家能理解的方式,将我在这种境界中看到的东西表达出来时,大家就会觉得,自己仿佛见到了一个复杂、混沌的世界。大部分作家很难做到这一点,就是因为,他们缺少心灵修炼。

不过我也说过,托尔斯泰和陀思妥耶夫斯基那样的大作家,作品中也展现出了一个博大的世界。他们的世界,或许跟我的不太一样,但其中同样承载了他们的精神,他们的思考,他们的悲悯,他们的胸怀,与他们的境界。这样的作品,就是伟大的作品;这样的作家,就是伟大的作家。因为,他们的呼吸,就是人类的呼吸;他们的思考,也是人类的思考;他们关注的,正是人类关注的;他们在乎的,正是人类需要的。他们不像现在的一些作家那样,为自己的欲望活着,他们的活着,是为了某种使命与信仰。

卡夫卡的作品也很伟大。他不像很多作家那样,在故事、技巧等层面打转,而是深入灵魂,书写心灵。这样的作家非常少。他同样让我见证了一个作家应有的灵魂深度。

卡夫卡的写作毫无功利色彩,纯粹为了愉悦自己的心灵,让自己在孤独中有种安慰,在苦难中有种向往。所以,他既不急于出版,不想换来稿费,也不怕别人盗版,甚至不关心自己能否名垂千古。因此,他才会要求朋友,在他死后,将书稿烧掉。在这一点上,我跟他有着一定的相似之处。好多人还认为,我的小说《西夏咒》中的某些章节,就有卡夫卡的神韵。但事实上,我们很不一样。

卡夫卡的生活环境不太好,他自己也很不满意,一直活得很压抑,只有在写作时,他才感到快乐。否则,他就不会写作。但我不是这样。我的行住坐卧,都是我的修行,也是我的写作。我的写作,同样是我的修行。换句话说,无论做什么,我都非常快乐,不一定要写作。写作,只是我贡献世界的一种方式。如果有一天,世界需要我用另一种方式作贡献,我可能就不写作了。直到现在,我仍然有很多该说的话,都还没有说,所以我会继续写下去。

不过,卡夫卡仍然是一个伟大的作家,他的很多作品,我都非常欣赏。比如《城堡》和一些中短篇小说。我觉得,这个时代的一些作家,应该精读卡夫卡的作品,及其存在本身。我希望,我们每个人都像卡夫卡那样,有自己的灵魂叩问和艺术追求,也能在文学形式与内容方面,拥有更大、更多的可能性,不要把眼光停留在物质和名利上面。

当然,鸟爱天空,鱼爱大海,骏马喜欢草原。无论他们选择什么,我们都要尊重他们。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喜欢的生存方式。不同的选择,构成了世界的丰富。我更喜欢像马那样,奔驰在草原上。如果你把我丢到水里,我很快就会淹死的。他们也是一样。只要他们选择了自己需要的,就很好。如果他的活着,能给世界带来一点美好,我们就祝福他;如果他的出现,让世界变得更坏了一点,更功利了一点,他就会失去存在的意义。所以,他选择什么,都不要紧,只要有颗向上的心,能守住人的良知,不管他能飞多高,飞向哪一个山峰,我们都祝福他。

——摘自《光明大手印:智慧人生》 雪漠著 中央编译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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